第一百一十四章 西方世界,寧缺極樂

山是佛,崖坪是佛的手掌,那道充滿寂滅威壓的萬丈佛光,不是自天而降,而來自於佛的手掌,來自懸空寺和坑底原野無數僧侶、信徒的虔誠信仰。

在峰間繚繞的那些經文亦是如此,無數年前由佛祖親筆寫成,無數年後由他的弟子和信徒們虔誠唱出,佛性給經文鍍上金邊,自然佛法無邊。

桑桑靜靜看著崖坪、看著空中飄舞的經文,看著這道佛光,不同的視野,都在她的一眼之間,然後她看到了數年前秋天的爛柯寺。

那年的爛柯寺,也有一道如此寂滅的佛光,那道佛光來自於瓦山峰頂的那尊佛祖石像,開始於戒律院首座寶樹手裏的清脆鈴響。

今年的懸空寺,看似悲憫的佛光依然冷酷,這道佛光來自崖坪,來自佛祖遺蛻的手掌,開始於峰頂寶殿後方響起的悠遠鐘聲。

那年爛柯寺的佛光,為的是鎮殺冥王之女,今年懸空寺的佛光,為的是鎮壓昊天,昊天便是冥王之女,佛光也還是佛光,其實沒有任何變化。

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為了夫子,昊天布置了一個千年之局,而佛祖在此之前,便看過天書明字卷,寫過筆記,他知曉將來之事,預言夜將來臨時,必有明月出現,只是未曾言明,昊天會來到人間,並且變得越來越虛弱。

於是佛祖也布下了一個局。

他在人間留下了很多法器,比如盂蘭鈴,比如棋盤,萬丈佛光說的是要鎮壓冥界的入口,然而以佛祖之能,又怎麽會不知道冥界並不存在?

從開始到最後,佛祖要殺的人都是她。

佛祖要滅昊天。

盂蘭鈴被君陌捏成了廢鐵,瓦山峰頂的佛祖石像被君陌斬成了碎塊,那張棋盤被寧缺和桑桑帶到了荒原上。

然而佛祖遺蛻化成的巨峰,比瓦山上的石像要高大無數倍,懸空寺的鐘聲要比盂蘭鈴的聲音響亮無數倍,佛光自然也強盛無數倍。

桑桑看破了所有的一切,她與寧缺心意相通,寧缺自然也知曉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才知道原來懸空寺所在這座大山,竟然是佛祖的身體。

他很震撼,這種時候沒有人能夠不震撼。

他臉色蒼白,除了太過震撼之外,也因為山峰外繚繞飛舞著的那些金光文字,已經漸漸尋找到了順序,快要組合成一篇完整的經文。

一個字便有一座廟宇大,數千個字便是好大一篇經文,金光燦爛的經文,飄拂在懸空寺上方空中,竟把雲層都遮住了。

鋥的一聲,寧缺握住刀柄,鐵刀半出鞘口,寒光逼人。

就在他準備出刀之時,桑桑揮了揮衣袖。

滿是繁花的青衣,在萬丈佛光裏閃閃發光,就像是最尊貴的皇袍。

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君王。

她對著天空輕揮衣袖,便有狂風呼嘯而起,如龍般高速咆哮穿行於峰間的密林寺廟之間,不知把多少僧人砍落山崖。

風來到峰頂大雄寶殿之前,古鐘微搖,鐘聲微亂。

石階上草屑亂飛,七念及諸老僧閉著雙眼,不怕被迷眼,然而禪心卻漸趨不寧,漸要迷亂,口鼻處滲出血來。

便在這時,殿內佛像前的七枚由跪姿變成坐姿,神情堅毅決然,手持木杖,重重敲在身前的木魚上,木魚瞬間碎裂。

幾乎同時,佛像旁尊者手裏持著的金剛杵破空而落,重重擊打在七枚的頭上,只聞噗的一聲,七枚頭骨盡碎,腦漿與鮮血到處灑落。

斑斑血痕染了佛像,在狂風裏搖搖欲墜的大雄寶殿,驟然間穩定,與山峰緊密地聯成一體,僧人們也終於穩住了身與心。

桑桑揮袖成風,便是天風,自不會就此湮滅,自峰頂飄搖而上,瞬間來到天空裏那篇由數千字組成的經文處。

高空雲亂,雲層下的那些金光大字更是四處散逸翻滾,金光亂搖中,將要成形的經文邊緣被打亂很多,很難看懂其間的內容。

桑桑揮袖便破了佛祖留下的經文,神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揮袖之間,她便對身遭的環境有了更多的認知,有些不解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辦法帶著寧缺離開這道崖坪。

禁制崖坪的力量不是規則,也不是普通的修行法門,修行依然是在規則之內,即便是五境之上的小世界,依然在昊天的世界裏,在那種情況下,她縱使來到人間後虛弱了很多,依然動念便能破三千世界。

此時困住他們的,是個大世界。

在昊天的世界裏,怎麽可能有真正的大世界存在?

佛祖把自己的身體化作了山峰,峰間起無數寺廟,峰下蓄無數信徒。

山峰本無覺無識,無神無命,但無數年來,山間寺廟香火不斷,僧人頌經不止,原野間的信徒頂禮膜拜,終熏陶出了佛性。

那佛性便是僧眾信徒的覺識!

無數年,無數人,無數覺識,無數性命,終於這個世界變成了佛國,真正的佛國是真正的世界,極樂的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