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塔出雲

寧缺的笑聲極為快意,非常豪邁,從崖畔飛出,穿過青青梨花,飄過佛光與凋殘的經文花瓣,回蕩在無數座寺廟之間,即便是數百萬人的頌經聲與悠遠仿佛自萬古以前而來的鐘聲,都無法壓過。

自在光明祭上人間無敵之後,他被桑桑折磨了無數次,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帶著桑桑踏上旅途,遇著事都是她出面,她出手,他則只能可憐地站在後面,哪他出手的機會?在京都皇宮看似勝了王書聖,其實還是她的力量,最終他淪落到只能挑著擔,只能牽著馬,然後做些縫縫補補洗洗刷刷的工作……

而今日對著萬丈佛光,滿天落花,桑桑受到了壓制,他抽出鐵刀寫了數道符,便破了佛祖的遺威,怎能不覺得爽利?

首座的聲音在佛光裏再次響起:“佛門當年要殺她,你幫她,如今你依然幫她,到底為何?書院難道已經背棄了夫子的意志?”

寧缺說道:“書院逆天是書院的事,她是我妻子,我們之間就算有問題,也是我們的家庭內部矛盾,佛祖這算怎麽回事?躲躲藏藏無數年,趁著別人倆口子不留神打的狠了些就跳出來想占便宜?惡心。”

首座說道:“因果因果,最終看的還是果。”

寧缺說道:“如果佛祖的果,便是讓人間最終變成山腳下那個世界,那麽書院必然不會讓他的因果成立。”

首座肅然問道:“為何?”

寧缺說道:“因為惡心。”

首座沉默不語。

寧缺情緒正高,自不會就此停止,大聲說道:“我佛慈悲?懸空寺數萬僧人,可有一人有臉來說這慈悲在何處?”

首座淡然說道:“那你便與昊天一道去吧。”

寧缺說道:“你這等裝逼模樣,頗有我當年風采,果然惡心。”

桑桑撐著大黑傘,看著寧缺說道:“你現在也挺惡心。”

寧缺無奈說道:“認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立場,好嗎?”

此時天上那篇大佛經被塗鴉,依然散作無數花瓣落下,不再散發異香,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佛威強大,但仍是極為兇險。

首座不再說話,還有很多說話的人,峰間無數座寺廟及峰下原野裏的無數信徒不停頌經或者祈禱,崖坪上佛光漸盛。

佛祖為昊天留下無數伏筆,浩瀚有如大海無量,哪裏是寧缺能解決的,而真正兇險的那道法器,直到此時還停留在人間裏。

……

……

朝陽城落了一場秋雨。

微雨中的七十二寺非常肅穆莊嚴。

當西荒深處的懸空寺響起鐘聲時,七十二座寺廟同時響起鐘聲,鐘聲回蕩在城市的每條街巷裏,回蕩在所有信徒民眾的心間。

佛鐘可以清心,可以警心。無論是巷角納鞋底的老婦,還是皇宮裏容顏稚嫩的小皇帝,都在鐘聲的指下來,來到寺廟中。

朝陽城所有佛寺,都擠滿了信徒,男女老少跪在佛祖像前,不停叩拜祈禱,白塔寺更是如此,湖前的石坪上跪滿了信徒,黑壓壓的一片。

湖水很凈,也很平靜,湖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與岸邊的垂柳,正是朝陽城最著名的風景,對生活在這裏人們來說是最美好的記憶。

秋風輕拂,湖水生波,倒映在湖面上的白塔漸漸變得扭曲起來,這本是極常見的畫面,然而在湖畔不停祈禱的信徒們異常震驚——因為隨著白塔在湖間倒影的扭曲,湖畔那座真實的白塔也扭曲了起來!

塔影是虛妄,如何能夠影響到真實的白塔?

秋風漸漸變大,在湖面呼嘯而過,拂的湖水搖撼不安,湖面上的塔影與樹影盡皆被揉成碎片,再也看不清楚畫面。

湖畔的白塔也漸漸虛化,仿佛要消失在空中!

湖面顫動的愈發劇烈,泛著白沫的浪花像極了天空裏的雲,又像是鍋裏煮沸的清水,白塔的倒影變成泡沫,終於消失不見。

轟的一聲巨響!

湖水忽然間消失無蹤,只剩下幹燥的湖底!

湖畔的白塔也不知去了何處!

那座白塔,陪伴了月輪國的信徒們無數年,早已變成他們的精神信仰,或者說是生命記憶,然而今天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所有看到這幕畫面的人,都生出一種感覺,他們再也看不到白塔歸來,朝陽城最著名的風景,再也不可能重生。

信徒們震驚無措,無限感傷,不知道此時該做何想法,只知道跪在湖畔,對著白塔殘留的底壇不停磕頭祈禱,比先前更加虔誠。

……

……

懸空寺上方的天穹,始終被厚厚的雲層覆蓋。

佛祖既然要滅昊天,自然不能讓她看到湛湛青天。

忽然間,極高的天穹處響起一道極恐怖的風聲。

雲層正中央的位置,忽然向著地面隆起了數百丈,隆起的雲團將要觸到巨峰的峰頂,最下處雷電閃鳴,然後雨水嘩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