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缺(第2/2頁)

幾個泥猴兒似的小男孩正抱著碗高梁飯在興高采烈地吃著,母親盯著系在灶上那塊越來越薄的肉皮發愁,角落裏的布簾被掀起,那名女孩提著褲子走了出來,看著母親說道:“先生說了,要你給我買根腰帶。”

母親沒好氣說道:“昨夜裏不就給你剪了條布帶子?自已天天在街上野著,再結實的布帶子都要被你崩斷,還去哪兒買去?”

寧缺喊住那名滿臉不樂意的女孩,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那女孩年紀還很小,卻顯得很懂事,接過東西問道:“您是誰?”

寧缺看著小女孩亂糟糟的頭發,說道:“我是你老師的朋友,這是他托我買的腰帶,還有以前答應送給你的頭花。”

……

……

盛夏的臨康城,大雨剛停,便有酷熱來襲,空氣裏的濕度太高,地面的汙水一時半會兒無法被蒸發,散著難聞的臭味。

葉蘇送寧缺離開,來到街巷外的僻靜處。寧缺轉身看著他說道:“小姑娘很高興,我說你不會是有些什麽別的想法吧?”

“她叫歡子,是個女孩子。”葉蘇說道。

寧缺說道:“這麽認真解釋做什麽?只是臨行前開個玩笑。”

葉蘇說道:“我與你並不是很熟。”

寧缺說道:“我和她很熟。”

葉蘇說道:“她是誰?”

寧缺說道:“你妹。”

葉蘇覺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兩個字,然後想起來,多年前在長安雪城上他問大先生寧缺是從哪裏學的大河劍,也聽到了這兩個字。

“書院裏的人,有時候真的很討厭。”

他看著寧缺說道:“所以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肯殺我。”

“以前的你也挺討厭的,不過現在挺好。雖然我從來都是一個不憚於殺人的人,只不過我殺人需要理由或者說情緒。”

寧缺把自已在清河郡做的事情告訴了他,然後說道:“讓悟道殺死鐘大俊,是想幫觀海解決些問題,同時震懾清河,稍渲我心中之氣,最重要的是則想把佛宗……至少是爛柯寺綁在書院這邊。而在臨康城裏遇見你,則讓我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或者昊天道門的將來便在你的身上,那麽我為什麽要殺你?”

……

……

寧缺沒有走多遠,聽到街巷裏響起孩童們的讀書聲,更準確來說,那不是在讀書,而是在背頌編織頭花的方法。

他轉身向這片街巷望去,只見暮色中有水霧起,稚聲陣陣,隔得遠些,便聞不到臭味,只能看到畫面,有些不一樣的美麗。

現在的葉蘇,融合了佛宗和書院的某些理念,加上他曾經在小道觀裏的經歷,擁有了自已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而這便背叛了昊天。

在青峽之前,他便已經背叛了昊天,在長安城裏,觀主也背叛了昊天,真正強大的人,哪怕曾經是最虔誠的昊天信徒,只要他們真地願意思考,那麽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自已的道路。

“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

寧缺看著臨康城的天空,對她說著話。

這些天他並沒有在葉蘇處得到什麽直接的智慧,但他至少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在人間成聖,便不能求諸聖賢。

……

……

離開臨康城後,寧缺便再也沒有進過城市,只在山野裏行走,一路平靜沒有任何異常,直到快要接近西陵神國。

他用布帶在堅實的樹枝間纏了張床,入夜後,在吊床上側著身子休息,伴著夏夜清風和輕蕩,很快便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忽然間,遠處傳來噼哩啪啦的鞭炮聲。他被驚醒,揉著眼睛向山腳下望去,只見那個小村莊裏到處都在放鞭炮。

他有些不解,現在不是新年,也不是什麽節慶,光明祭還要很多天,為什麽村莊裏的人們都在放鞭炮?難道說有人死了?

即便死了人,也不可能家家戶戶都放。

當山梁那邊的遠方,也傳來隱隱約約的鞭炮聲時,寧缺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忽然注意到,林間的月色有些淡,或者和往常的月色比起來,只是淡了一點,尋常人大概不會注意到,但對於時常看著月亮罵老師的他和書院諸人來說,這點淡卻非常刺眼。

寧缺擡頭向夜穹望去,然後便再也無法移開眼睛。

夜空裏的那輪明月,不知何時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