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缺

在市井裏傳道,這是葉蘇自我的救贖,也將帶領世人展開自我的救贖,對於這個世界已經維系無數萬年的昊天教義來說,這個改變看似微小,實際上卻是一次革命性的變化,對昊天的崇拜將會被新的教義所取代,對神國的向往將被對現世的愛所取代,這便是寧缺感到震撼的原因。

葉蘇看著寧缺說道:“傳道其實就凝聚民心、統一信仰的過程,具體怎樣做,我也是在嘗試當中,道門典籍裏有更多的先例,如果你對這方面感興趣,不妨去西陵神殿的書殿,那裏有很多書。”

寧缺在臨康城裏住了下來,和葉蘇互相探討、彼此研習,接觸的越多,他對葉蘇越佩服,他發現這個住在破屋裏的男人,仿佛就像是磨了無數把刀的磨刀石,表面是那樣的溫潤,內在是那樣的堅定,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粗礪,將教典裏的那些經文磨成細粉,變成屬於他自已的理念。

在這些日子的討論裏,葉蘇始終沒有對寧缺如何能寫出那個字發表意見,如最開始那樣,只是平靜地講述自已此生的學習所得和這些年遊歷諸國的感悟。葉蘇博覽群書,自幼便研習教典經論,寧缺等於系統地學習了一次道門理論。

在討論中,葉蘇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假設,如果昊天如夫子所言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那麽客觀冰冷的規則是通過什麽方法擁有了生命以及力量?他認為最大的可能性是來自於民眾的信仰,寧缺覺得這種假設很有道理,但想到隔上數萬年便會出現一次的永夜,又覺得有說不通的地方。

除了討論,葉蘇每天照常給街巷裏的孩子們上課,教木工活、編織活和釀酒方法,也會簡單地講些教典裏的故事。

漸至盛夏,臨康城大雨頻繁,堆滿了臨時建築和年久失修老房子的這片街區,在暴雨的襲擊下,顯得那樣不堪一擊,每天都有房子垮塌。

葉蘇帶著孩子們到處救人,幫著修理被雨水打壞的屋檐,甚至開始規劃入冬後開始全面整修這片街區的排水系統。

因為劍閣弟子偶爾會來的緣故,寧缺很少走出破屋,自然也沒有幫著做這些事情,他只是安靜地觀察整個過程,漸有所得。

最後這場暴雨持續了三天時間,就在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快要絕望的時候,雨忽然停上,天空驟然放晴。

雨水浸泡的街巷裏響起無數歡呼聲,葉蘇背著藥匣子,在各家之間來回,雨後蚊蟲太多,疫病這種事情很令他警惕。

寧缺把床前承接雨水的三個破碗抽空,擡頭看著篷頂破洞裏的那輪太陽,默然想著你怎麽忽然間就不哭了呢?

葉蘇回到破屋的時候,已經很疲憊,把手裏的那碗青菜飯遞給寧缺,說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先吃吧。”

寧缺看著他蒼白而瘦削的臉病,心想他現在的身體連普通人都不如,再這樣堅持下去,只怕還沒有成為聖人,便先變成了死人。

“不吃了。”他看著破屋頂上那片瓷藍的天空,說道:“我得走了。”

葉蘇說道:“我沒有什麽可以再教你,你確實應該離開了。”

寧缺回頭望向他,微微皺眉。

葉蘇微微一笑,說道:“不用糾結,憐憫這種情緒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就是美味的毒藥,我也不會因為你要殺我,就對你生出什麽恨意。”

寧缺想了會兒,說道:“我還是覺得殺了你太可惜。”

葉蘇說道:“如果你離開長安城的消息,讓我傳出去,那麽無論你再如何聰慧好學,最終也只能寫出一個死字。”

寧缺說道:“我希望你能活著,而且我認為你也應該希望我活著。”

葉蘇問道:“為何?”

寧缺說道:“你在做的事情以及將要做的事情,非常有意思,當然你以後會面臨很困難的境遇,所以你應該需要我。”

葉蘇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你需要大唐和書院。”

葉蘇依然沒有接他的話,說道:“既然你不殺我,那麽走之前把學費結了吧。”

寧缺沒有把這句話當成玩笑,從懷裏取出銀票,數了一張遞了過去。

葉蘇接過來一看,是張一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笑著說道:“傳聞中你和那位嗜財如命,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

寧缺說道:“那些學生交的學費就是幾碗青菜飯,我給了一百兩還不夠?”

葉蘇說道:“一碗加了油渣的青菜飯,對於那些孩子來說,要比一百兩銀子對你重要的多,別忘了那可是白米飯。”

寧缺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說道:“那我再補點。”

葉蘇說道:“你幫我去買樣東西。”

……

……

寧缺從集市上回到這片街巷,踩著汙水間的碎磚頭,像跳舞一樣擠過擁擠的棚戶,來到一戶人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