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與小人物的最終告別(第3/4頁)

寧缺端起懷裏一直抱著的那個方匣子,解開上面系著的布。匣子裏是一盆用草架固定用紙膜保護的小花樹,他撕開上面的紙膜,讓陸晨迦看到裏面美麗到驚心動魄的藍色花瓣和微青枝莖,說道:“當然這時候就算把這盆異花送給殿下,相信殿下也不會對我的看法有絲毫改觀,所以我只是讓你看一眼。”

陸晨迦微微一怔,看著他手上那盆藍色的花樹,辯認出乃是極罕見的七瓣藍旱蓮,這種蓮花色作幽藍,極為美麗,只可惜雖然此花耐旱耐寒,但因為往往伴生著極強大的蜉蟲天敵,所以世間數量極為稀少。

“七瓣藍蓮……確實是好花,在荒原上賣一百兩銀子不貴。”

陸晨迦雖然很厭憎寧缺,但她身為花癡自然愛花如癡,點評的極為客觀誠實,接著她微蹙著眉頭訓斥道:“就算七瓣藍蓮耐寒,但終究是燕南植物,荒原上的寒風它怎樣禁受得住,你還不趕緊把紙膜覆好收起來!”

寧缺很聽話,馬背上的少女讓他收起來,於是他便收起來,只不過收的不是手中那盆珍稀的花樹,而是捧著花盆的雙手。

花樹自他手間滑落,瞬間落到他腳下,與堅硬的荒原地面一觸,花盆像脆弱的玻璃般噼啪四散,草架紙膜全部被摔爛,裏面美麗的花樹頓時變得不成模樣,花瓣零落,青枝莖折斷,眼看著便不可能再活過來。

陸晨迦面色劇變,提韁縱馬前上前幾步,卻已經無法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幽藍的美麗花瓣散落在地上,被風吹拂緩緩滾動,沾上了很多塵埃,草架紙膜覆壓著瑟瑟的花樹,畫面顯得極為狼籍。

她看著馬前地面上的殘花敗枝,美麗若花的臉頰驟然蒼白起來,眼眸裏露出痛惜的神情,然後她緩緩轉身,靜靜看著寧缺,說道:“你這是在……挑釁我?”

悲劇是把人生的美好撕碎並且展現給人看。每個人眼中人生的美好並不相同,所珍視深愛的事物也並不相同,金錢美女權利知識修行不一而足。

在陸晨迦心中人生的美好,並不是那些俗世的幸福,而是與塵世無涉無言的花草,草甸下方營地裏人們的死亡,不會讓她如何痛心難過,即便是神殿騎兵和天諭院的學生們紛紛倒在她眼前,或者她都不會感到傷心。

而當這盆七瓣藍蓮在她面前摔落成泥,她真的感到了一陣心痛。

她知道馬前那個年輕人是有意為之,所以心痛之余,她開始憤怒起來。

……

……

聽著花盆墮地摔裂的響聲,散落在草甸四周的天諭院學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當他們看到地上的殘花敗枝,看著陸晨迦公主眼眸裏無法掩飾的痛心與憤怒,隱約猜到先前發生了什麽。

天下皆知殿下愛花如癡,這個穿著墨池苑弟子服的年輕人,居然敢當著殿下的面做這種事情,那便是對殿下最大的傷害,是無恥的挑釁。

嗆啷密集聲起,刻著神殿符紋的鋼劍出鞘,眾人憤怒地把寧缺圍了起來。

陸晨迦下馬,向寧缺方向走來,眉頭微蹙問道:“我傷心憤怒對你有什麽好處?”

寧缺看著她微笑解釋道:“晨間在帳內,你曾經對山山說過,世界的悲喜與你無關,那麽我想,我與山山之間的關系,我影響了她什麽,與你也應該無關,至於這盆七瓣藍蓮是我買的,那麽我摔碎它與你無關,而你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傷心難過憤怒,也與我無關,既然如此,我摔著玩你也管不著。”

陸晨迦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花不會言語,只會靜靜綻放,在你手中卻淪為人之間爭鬥的犧牲品,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對它不公平?”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說道:“草甸下那些死去的人,比如那位墨池苑的師兄,這時候也不會言語,所以這個世界對他們也不公平。當然我也不是一個喜歡替人打抱不平的角色,我在意的是你先前威脅我,那麽我就要讓你不高興,這很公平。”

陸晨迦忽然問道:“你究竟是誰?”

一盆藍蓮碎在荒原的草甸上,看似是件小事,實際上卻等若在少女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道,而且她並不是普通的少女。

她是天下三癡,她身後站著月輪國和神殿這兩個龐然大物,乃佛道皆寵之人,即便是大唐帝國的皇子,想來也不會如此激怒挑釁他。

所以盛怒之下,她依然在猜想寧缺的身份,對方究竟是一個膽大妄為愚蠢到不知死活的家夥,還是有天大的背景靠山竟是完全不懼道佛二宗。

率先揭曉的不是寧缺的身份,而是陸晨迦及天諭院學生們也很想知道的另一個身份——那匹大黑馬主人的身份。

寧缺把手指伸入唇間,吹出一道極清亮甚至淒厲的鳴嘯,片刻後,營地北方的原野間響起響亮的馬蹄聲,蹄聲淩亂而密集,似乎那匹馬情緒非常高昂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