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與小人物的最終告別

看著白馬上那位絕美少女被冬風吹拂的發絲,寧缺心頭微澀,知道現在的自己面臨的局面有些棘手,留給自己的選擇並不太多,或者把對方從馬上擊落制伏,或者表明自己書院學生的身份,只是該自稱鐘大俊還是什麽?

問題在於這位少女乃天下三癡之一,縱使修行境界不如道癡和莫山山,但洞玄上境的修為,也足夠隨便欺負他,至於表明書院弟子的身份,寧缺還有些猶豫。

陸晨迦居高臨下平靜看著他,從她神情看得出來,她根本不在意寧缺的回答,繼續說道:“刻薄尖酸陰晦,今日我見到的書癡令我很失望,因為原本的她如我一樣,都是這個世間難得通透幹凈的人,是我在這個混亂不堪令人失望的世界裏不多的朋友,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誰讓她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

“我知道世間很多陰暗醜陋的行迳,被你們這樣人當作智慧,我不理解也不想沾惹,我也不想她沾惹,我希望你以後離她遠一些。”

寧缺仰頭看著馬背上的美麗公主,溫和回答道:“殿下,我想我與山主之間的關系,應該不需要你來指教,而且我不認為這種指教會有效果。”

“山山天性純凈,未經世事,最開始接觸你這些陰域伎倆大概會一時覺得新鮮有趣,誤以為便是道理。但你要記住,你們這些男人終究都是世間的塵埃泥垢,再如何用光鮮言辭和作派掩飾,總有一天會露出內裏的肮臟。”

陸晨迦目光微冷看著他,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說道:“我只是不想她受你蒙騙,不想她非要經過一番失望,所以才會來見你說這些話。”

聽到這段話,寧缺確定了幾件事。這位傳說中的花癡公主並不是一個只知道花草之事,躲進小園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很聰慧敏感,能夠從莫山山的變化中如此迅速查探到可能的原因,而且她無論在物質還是精神方面都有些潔癖。

想到與馬賊之間的那場戰爭,想起草甸上冷眼旁觀的神殿騎兵,還有騎兵中央那輛馬車,想到面前這位幽美若蘭的少女當時也在車上,寧缺愈發有些不明白,她這些精神上的潔癖究竟從何而來,平日裏又體現在何處?

“男人都是泥巴之類的濁物,女人都是純凈的山泉?”

寧缺看著馬背上的陸晨迦,微笑說道:“殿下想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陸晨迦神情微變,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心思陰暗的濁男子,竟然會把自己的心思歸納的如此準確而簡潔易明,意外之余,寧靜溫柔外表下隱藏著的那顆驕傲心,使她並沒有對寧缺再次冷嘲熱諷,而是點了點頭。

寧缺忽然笑了笑,開口問道:“那隆慶皇子呢?”

昨夜與莫山山商議時,他便提出過,對花癡陸晨迦這樣自幼生活在白塔四周,皇宮園廷裏,無論修行感情世界都順利潔白的像張紙般的人,想要抓住對方心境間的那道縫隙,依然只能從這兩個方面著手——世人皆知她與隆慶皇子那段情事,那麽所謂感情,便自然要落在那個完美若神子的男人身上。

陸晨迦察覺到馬下這個帶著可惡笑容的年輕男人,此時提到隆慶是何用意,他微諷一笑,平靜說道:“似你這樣似塵埃般的蠢物,自然無法明白一個完美無缺的男子,生活在你永遠無法觸及的無垢光明世界之中。”

聽著這話,尤其是完美無缺四字,寧缺不自禁想起長安酒肆一會後,桑桑對隆慶皇子變醜了的評價,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陸晨迦見他莫名其妙笑了起來,面色微寒,因為對方的笑意明顯是因隆慶皇子而生,而這對她而言,甚至比羞辱自己更加嚴重。

寧缺忽然斂了笑容,看著馬背上的絕美少女認真問道:“如果這個世界除了光明後垢的西陵神殿以及你所珍愛的無言花草,都臟肮不足語及,那麽我很想知道,殿下你真的認為那天草甸上發生的一切很幹凈嗎?”

陸晨迦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那與我並沒有關系,我只知道你若想以此事離間我與山山之間的情誼,想誘她進入黑暗之途,那麽你就該死。”

寧缺回望她的眼睛,溫和說道:“這話說的,殿下若真想殺我,只怕早就動手了,又何必專程把我喊到這裏來私下說話。”

陸晨迦輕輕撫摩身下白馬的頸背,輕聲說道:“我今日只是想來提醒你,無論你有何心思,即便能瞞過山山,也不可能瞞過我與世間所有人,而你只不過是一個似蜉蟲般的小人物,世間很多人能讓你生不如死。”

寧缺的神情愈發溫和從容,輕聲說道:“你此時的行為似乎正是你所厭惡的那些肮臟世界裏的塵垢手段。”

陸晨迦看著他說道:“昊天見世間癡苦,化身老嫗救助點化世人,誅殺奸邪,我不願沾惹你們的肮臟,但不代表我修花之余便永遠不會動用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