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難道我會說假話?(上)

看著那匹挾塵而去的大黑馬,很多牧民和王庭士兵興奮地追了過去,天諭院諸生卻還站在草甸上沉默不語,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猜到寧缺的真實身份,想起在修行世界裏沸沸揚揚從春天到此時的那件事情,不由有些擔心晨迦公主的心情。

晨迦公主的未婚夫是隆慶皇子,那位神子般的男人此生順風順水,無論是爛柯寺的長老還是天諭院的院長,都無法打破他完美的內外,唯有在長安城南那座書院裏敗了一次,雖然沒有多少人知道那次登山的具體情況,但敗便是敗了。

今天應該是陸晨迦第一次看見那個擊敗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吧?天諭院諸生愈擔心她的心情會低落難過,愈發不敢去看她,以免她感到尷尬羞怒,只好微低著頭,狀作無意看著荒原地面。

草甸地面上散落著七瓣藍蓮,一片狼籍難堪,陸晨迦如花般的容顏上沒有什麽難堪情緒,但慣常平靜如水的心思卻有些狼籍起來。

她伸從雪馬鞍旁取出一塊名貴的絲巾,走到碎花盆旁,小心翼翼把快要被寒風吹凋變黑的藍蓮仔細包裹起來,然後抱在懷中翻身上馬,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身後有名天諭院弟子鼓起勇氣提醒道:“公主殿下,今日神殿召集會議總結這數月的邊塞事宜,還要商議明年應對荒人的計劃,事關重大,應該去看看。”

陸晨迦輕提馬韁,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聲音,也沒有會這時候神殿召集的會議,只是默默看著遠處快要駛抵大帳的那匹大黑馬,心裏想著很多事情。

春天書院二層樓開啟的消息傳出來後,她一直在默默關注祈禱,她希望自己的伴侶能夠得償所願,進入後山,成為夫子的親傳弟子。然而她沒有想到那樣一個驕傲自信強大,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失敗的男人,居然……敗了。

此後隆慶皇子返回西陵,二人之間雖然從未討論過書院二層樓一事,但她能清晰感覺到,現在的隆慶和以前的隆慶有了一些很細微的差別,依然驕傲自信,渾身散發著奪目的光彩,但那份驕傲自信裏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然,光彩裏有了極淡的黑影。

陸晨迦知道這一切是怎樣造成的,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寧缺的人。

失敗並不可怕,對於隆慶皇子和她這樣的人來說,在很小的時候剛剛學會修行起,便很準確地明悟到失敗與成功之間的關系,然而隆慶境界精深,道心清明,只差一步便要邁入知命,那個叫寧缺的家夥卻只是剛學會修行,實力弱小境界淺薄,如此的差距基礎上的失敗,對於修道者的心境打擊可想而知。

情之一事,便因對方之喜悲而喜悲,而忘二人之外世界的喜悲,對於那個戰勝隆慶進入書院後山的人,她當然不喜甚至有敵意,若不是想著道心之障需要隆慶自己去解除,她甚至有可能會悄悄去到長安,把那個家夥羞辱一番。

除了敵意與不喜,自然難免也會有些好奇。包括她在內,沒有人會認為夫子取徒會偏私相幫,書院會用什麽見不得人的伎倆,那麽,那個叫寧缺的家夥,究竟憑什麽能夠比隆慶更能入夫子眼中?那個家夥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今天終於看到了那個家夥,也知道了那個家夥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相信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寧缺摔花奚落自己時的陰損賤賤模樣,也因為如此,她對於書院的記憶也難以自禁地變得深刻難忘起來,羞怒之余有所感慨。

玉手緊握韁繩,花癡看著遠處在無數人追趕下將要進入神殿議事大帳的那匹大黑馬,沉默疑惑想著,書院後山的弟子,會不會都像此人這般無恥?

……

……

中原諸國奉神殿詔令援燕抗蠻,唐燕二國地處北陲,派出大量騎兵,而其余諸國宗派則是遣出自家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前來聽命。如今聯軍與王庭和議既成,諸國勢力自然要齊聚一處,商議一番日後行事,召集者毫無疑問也是神殿。

左帳王庭耗了大量人力物資,替神殿大人物們搭起了極為闊大的議事大帳,頗顯誠意,這座大帳方圓百步,以竹木為骨繃布而起,帳內光線充足,空間清闊,即便是容納上百余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神殿天諭司司座,是場間身份最為尊貴之人,自然坐在中間的位置,大唐帝國將軍舒成緊靠著他的右手邊坐著,左手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

燕國將領、南晉劍閣弟子、月輪國白塔寺僧人、還有那些附庸小國宗派弟子,在下方依循所屬而坐,天諭院諸生的座位還是空空蕩蕩,書癡莫山山和大河國墨池苑弟子則早已在那些空座位對面安坐。

墨池苑弟子們的座位靠近大唐帝國陣營,比南晉月輪等國位次更高,本來大河國弱,本不應有如此禮遇,只是莫山山書癡之名太盛,帳內除了廖廖數人,便沒有人有資格坐在她的上首,所以神殿才做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