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尉府專門辟出來一個水榭亭台,用作女郎們練舞的場所,霧藍色的紗幔垂在四處,風從江上來,吹起層層疊疊的紗幔,好像雲端仙境,美不勝收。

虞年年去得早,女郎們還沒到,只傳出斷斷續續的琵琶音,縹緲動聽,是教習徐娘子在彈琴。她微微有些詫異。

平常因徐娘子總瞧瞧給她塞零嘴,虞年年無以為報,便日日早去,提前幫徐娘子整理書卷,擦洗案席,沒想到徐娘子今日來得比她還早。

徐娘子是個寡婦,早年在琴坊賣藝,因相貌美艷,曲藝舞技雙絕,一手反彈琵琶引得無數文人雅士追捧。後來嫁了個將軍,好日子沒過幾年,將軍戰死沙場,她年紀漸長,又回不去琴坊,便輾轉在權貴家做女先生,算是求個庇佑。

晉陽大半權貴家的女郎,舞技與琵琶都是她教的。

“先生。”虞年年給徐娘子行禮。

徐娘子微微頷首,示意虞年年落座。

她的衣袍寬大輕薄,動作間翩躚繾綣如流雲,高挽的飛仙髻,簪了一對珍珠釵,鬢角留出兩縷發。年齡對她來說只是個數字,歲月的沉澱反倒為她填了幾分落拓淡薄。

“喜歡嗎?”一曲終了,徐娘子笑容淺淺,放下琵琶問她。

“喜歡。”虞年年捏了捏手指,小聲笑著道。先生永遠淡然寧靜,如暗夜幽曇,在先生面前,她總是覺得自慚形穢。

“喜歡就摸摸它。”徐娘子執著虞年年的手,輕輕勾動琵琶弦,一串碎玉之聲傾瀉而出。

虞年年不勝欣喜,一笑,露出一對酒窩和一只尖尖的犬牙。

徐娘子語氣不疾不徐,從基礎教起她,“這是彈挑的指法,你試試。”

說起來也奇怪,虞年年自幼學什麽都快,分明從未接觸過琵琶,只聽一遍,卻達到了旁人學習十天半月的效果。

徐娘子悲憫地看著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改日你再早些來,我教你些別的。”

虞年年驚喜萬分,手指尖都是顫抖的,她沒想到還有機會能學琵琶。

姜夫人也曾動過心思,讓府中的女郎跟著先生學琵琶,畢竟多門傍身的技藝總是好的,但無一例外,都被先生用蠢笨不堪教化的理由拒絕了。

“謝謝先生。”她急忙跪在地上,給徐夫人磕了個頭。

“你與我行拜師禮罷,既然要傳授你琵琶,便是我的關門弟子了。”徐夫人上前,將她手臂輕輕托起,語氣含笑。

虞年年囁嚅了半刻,方才訥訥道,“可是先生,我交不起束脩。”府裏拿銀子只是讓先生來教習舞藝的,她既然成了先生的內門弟子,又另學了琵琶,合該多交一份錢。

徐夫人拍拍她的手,“不要你束脩,只要等我哪日魂歸西去,你一副棺材把我送終便是。”

不過片刻,府裏女郎陸陸續續都來了,她們衣著光鮮,廣袖飄飄,鬢發上的首飾在陽光下折射著耀眼的光,將瑟瑟的秋意都襯得光鮮明媚起來。

領頭的是姜夫人的女兒,她撥弄著腰上的琉璃絡子,朝虞年年輕哼一聲,像看一只卑賤的螻蟻,便轉頭不再理會。

虞年年盡量把自己藏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好讓這些女郎們找不見,不然又要被嘲笑戲弄了。

臨散時候,徐娘子悄悄往虞年年袖子裏塞了兩個果子,“秋日新下來的梨子,甜得緊,贈你兩個嘗嘗鮮。”

“先生……”虞年年拿著這兩個梨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是徒弟,不奉養師父就算了,還要師父給她開小灶。

“去吧,我既是你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母,算你半個母親,哪有母親不給女兒買零嘴的?”

虞年年如獲至寶,抱著這兩個梨子迫不及待往家跑去,她現在想第一時間和慕容澹分享。

她被徐娘子收為關門弟子了!

“燕燕,我回來了。”

她越過地上躺著的門板,快走幾步,推開房門,卻發現裏面亂糟糟的一片,被褥被掀翻在地,她僅剩的兩件衣裳也被扔了出來,墻角放著的小鼎碗盆都不見了……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慕容澹不見了!東西丟了,她攢錢還能去買,人丟了她能上哪兒去找?

“燕燕,你在哪兒啊?”虞年年用手背擦了把眼淚,想想那些下場淒慘的姐妹,就替慕容澹感到害怕,忍不住眼淚往外流。

萬一他是被人擄走了,被人欺負了怎麽辦?他才剛剛經歷家中變故,他不能再受任何傷害了。

慕容澹饒有興致的托著腮,看虞年年抱著兩個梨子,在院子裏一邊流眼淚一邊喊他,恨不得連耗子洞都要扒開看看。

一時間心情大好,丟了顆石子下去,砸在虞年年肩膀上。

“我這兒呢。”

虞年年淚眼朦朧地擡頭,見房頂躺著個人,漂亮精致的像是妖精,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笑著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