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正經經論起來,現在坐在大梁皇位上的,應該是慕容澹才對。

慕容澹的父親慕容釗,是先皇嫡長子,自出生便被冊立為太子,奈何體弱多病,動不動就咯血昏死過去,而立之年膝下更是無一兒半女。

雖說大梁皇室歷代子嗣都不豐,但個個體格強悍,像慕容釗這樣的還真不多。

先皇臨死前,匆匆下詔,以無嗣為由,越過太子慕容釗,直接傳位給了小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狩陽皇帝,封了涼州九郡作為慕容釗的封地。

好死不死,先皇前一天剛馭龍賓天,後一天慕容釗的皇妃便診出有孕兩月余,在涼州生下了慕容澹。所有人都說,前太子命不好,但凡先皇再活個十天半拉月,知道王妃有孕,怎麽也不能越過太子把皇位傳給小兒子。

慕容釗兩年前病重離世,若非造化弄人,慕容澹就該登基成為大梁最年輕的皇帝。

這種事兒換誰都受不了,況且慕容澹又是個有野心的,在涼州折騰了好幾年,這才試探著回晉陽,打算宰了他那個便宜叔叔。

但還是過於勢單力薄,慕容釗原本大部分的舊部只打算隔岸觀火,看哪邊有利便往哪邊倒,絲毫沒有歸附的意思。

虞太尉兩邊都不肯得罪,早早送了個美人給太子,虞年年是給慕容澹準備的。

天剛亮,慕容澹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身體迅速緊繃起來,又一瞬間反應過來,是那個睡在身邊的小廢物,便又翻了個身睡過去。

虞年年離開後,床板的另一邊又翹起來了,令他無比煩躁,幹脆坐起來穿衣洗漱。

院子外不知道誰在嘰嘰咕咕說話,跟枝頭的麻雀一樣煩人。

虞年年蹲在大門口,研究地上躺著的門板子,想著怎麽把它裝回去,旁邊的缺耳小鼎咕嘟咕嘟煮著粥。

路過的姑娘說著話,她豎起耳朵,聽得一清二楚。

“聽說昨日陛下在街上縱馬,踩死了好幾個百姓,骨肉都被馬蹄踩成泥了。”狩陽帝喜歡當街縱馬踐踏百姓,強擼民女,這是誰都知道的,隔上幾日她們就要議論議論。

“太子殿下不也是,隔三差五就站在城墻上頭彎弓舉箭,他只要一出門,街上保準空無一人。”另一個姑娘嬌笑,好像死人是件什麽令人值得高興的事兒。

她們周圍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去,見慣了貴族不拿人命當做人命,所以不覺得有什麽,甚至能坦然當做笑談。

“嘻嘻,聽說涼州王要回來了,他是不是來殺陛下奪取皇位的?到時候晉陽就得滿大街都是血了。”

兩個人又嘻嘻哈哈一陣,蓮步款款遠去。

大梁創立八十四年,換了將近兩百位皇帝,帝位更叠頻繁。父子相殺,手足相殘,就連遠親皇裔也想方設法插一腳,一個殺得頭破血流。皇室血脈不豐,是有一定原因的。狩陽帝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位時間最長的一個。

虞年年聽著心裏難過,又舍不得不聽。她很少有機會出去,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

又覺得奇怪,如果歷代皇帝都是這麽壞的人,這個王朝,怎麽還不覆滅呢?

她不知道,有句話叫跪著久了就站不起來了,往前數百八十年,大梁都是被這樣暴虐血腥的皇室統治,鎮壓久了,百姓也就習以為常,不覺得皇帝這般輕視人命是錯的。

慕容澹過去踢了踢她的腿,“我餓了。”

“哦哦。”虞年年才回神,拿碗給了盛了粥,還有蒓菜腌的鹹菜,雙手捧給他,“不夠還有。”

她想了想,燕燕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知道的比那些女孩多,於是湊過去。

慕容澹伸手把她推開,“滾。”

他用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水,昨晚還是粟米煮的幹飯,今日就變成糟糠煮成的稀粥了。

虞年年向後挪幾步,離他遠點兒,把鹹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燕燕,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

“他們說大梁的皇帝,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些有文化的詞,“都嗜殺成性,暴虐無度,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從先帝到現在的陛下,還有遠遠封到涼州的先太子,都是這樣的人嗎?”

她好奇地發問,眼睛裏閃爍著求知的光芒,又有些許怯意,像頭剛出林間的小鹿。

慕容澹對早飯不滿意,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民間傳言比起事實,已經算是收斂的了,何止暴虐無度,嗜殺成性?

得了肯定的回答,虞年年又發問,“那他們這樣,是不是祖傳的有病?一個這樣也就算了,代代這樣,不是有病是什麽?”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慕容澹正在喝粥,冷不丁聽她這麽一說,沖她一笑,雪白的牙齒露出來,淩厲的鳳眸裏卻沒半點笑意。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大中午的太陽下,虞年年硬生生起了一身冷汗,渾身戰栗,她抱著膝把自己縮起來,不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