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朝暮洞天(七)(第2/3頁)

香閣閣主功敗垂成,正想回頭破口大罵,認出了這個從前三翻四次將自己趕出劍宗地界的年輕劍修,心虛得臉都白了一層,臊眉耷眼地梗著脖子:“你口說無憑,證據呢?”

“玉璧石被一個女人拿走了,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外面遙遙傳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姜別寒循聲望去,看到一個胡子邋遢的男人,衣襟半敞,抱著酒壺坐在香閣外,有點眼熟。

“前輩?”

經歷這麽多風浪,再見一回不久前萍水相逢的故人,恍如隔世。

姜別寒在他面前半蹲下來,“前輩知道玉璧石的下落?”

男人眼睛半睜開一條縫。

姜別寒以為他沒認出自己,便去懷裏把那張畫紙摸出來,摸到一半,他好似突然想到什麽,畫紙便不上不下地卡在衣襟裏。

“你問玉璧石啊……”男人喝一口酒,也並不介意兩人是否相識。他一路遊歷到極北之地,三教九流都碰到不少,捏著酒壺的手上有凍傷的痕跡,從不離身的畫架也不知其蹤,孑然落拓地坐在這裏,獨自飲酒。

“那東西十幾年前就被一個女人拿走了。”男人轉過頭,忽然話鋒一轉:“你們剛從蒹葭渡回來,那就是已經知道了先生的事?”

姜別寒點點頭,默默無言。

男人雙手搭著膝蓋,仰頭看著那條茫茫無際的雲梯:“鹿門書院,原本不止董其梁一個人……”

蒹葭渡以北的極北,才是真正與世隔絕的地方,到處都是茫茫雪原,濃霧彌漫的昏暗天空,連酒水裏也沉澱著冰渣。男人背著畫架,腳下白雪深三尺,酒館裏的客人就著雪水喝酒,冰天雪地裏卻仍袒胸露腹,正津津樂道地談論一個人。

“董其梁是大師兄,但儒門聖人的三個嫡傳弟子裏,最喜歡的卻只有溫嘯仙一個人,山主之位也傳給了第二個徒弟。書院君子林立,文以載道,他有高風峻節,也不乏風月之趣,本該是鵬程萬裏,但不知為何,不到一年他便將書院交給自己師兄打理,自己隱居山林,不問世事。隱居期間,他在自己的小天地煉出了扶乩琴,也收了首徒,還在那裏……”

男人轉過臉,將酒壺放在地上,繼續說:“有了發妻。”

姜別寒有些震驚,他沒從李成言口中聽到這些。

“那個女人,就像曇花一現。”男人說:“極北那邊,什麽說法都有。有人說,先生遇難後,雙目受傷,女人用自己的性命替他換來了玉璧石;也有人說,女人薄情寡義,先生從天之驕子跌入塵泥,她便離先生而去,另尋良緣,是紅顏禍水;還有人說啊……”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個女人是海裏的泡沫,先生走了之後,她也消失了。”

姜別寒將信將疑:“那前輩相信哪種說法?”

男人沉默好久,才說:“最後一種吧。”

“為什麽?”

“前面兩種,無論哪一個,都是先生不願意見到的。”

姜別寒又問:“這些傳聞,極北又是如何得知?”

“有個屠戶,先生遭受非議的時候,他挨家挨戶地解釋過去,誰都沒信他,直到如今,他當年說的話才重新浮上水面。”

男人似乎這時才認出姜別寒,忽然說:“你們少了一人。”

姜別寒想起劍匣裏已經碎裂不堪的長劍,眼神黯淡,沒有解釋。

他替男人付了酒錢,同他道別,轉身時衣襟內扯了一半的畫像漏出來,飄進他手心。他盯了半晌,手指撕開了最最右邊的一角,像要把那一長條都撕下來。

姜別寒又回頭看一眼,少女挽著綾煙煙的手,眉眼彎彎,好似那愛別離苦並沒有給她烙下何種刻骨的印記。

姜別寒低下頭,在畫像最右側的那片雪白旁劃了道折痕,折到背後去,重新放入衣襟內,有些失魂落魄地繼續走上雲徑。

一只手伸過來,與他五指相握。

綾煙煙走在他身邊,拾級而上,“被奪走的繪卷,師父會讓其他人去找回來,你不用太擔心。”

姜別寒點點頭。

草葉上覆著白霜,衣擺擦過去,霜沫簌簌往下掉。

綾煙煙安安靜靜地走了一會,“方才那位前輩的話,有一點讓我比較在意。”

“你是說,那個只存在傳聞中的女人?”

“不是。”綾煙煙搖頭:“不管是她,還是李成言,都是在先生隱居時遇上的,先生遇難也是在他隱居期間,我只是奇怪,他才剛剛接手山主之位,為何又放著整座書院不管,自己跑去隱居?”

姜別寒猜測:“難道是因為有人排擠?”

“也不像。先生風節,山高水遠,當時的書院弟子,都對他心悅誠服,就算有人暗放冷箭,以他的胸懷,肯定不會就這麽躲起來。”綾煙煙緩緩道:“我反而覺得,他倒像是對某件事,或是某個他也很敬重的人,十分失望和心寒,才會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