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朝暮洞天(七)

海面上呼嘯的風像一尾魚紮入水中, 水花如珠玉四濺,到了海底卻只剩下繾綣的風絲,和月影一起沉下來。

海底是亙古永恒的暗夜, 只有懸垂的明珠鋪下柔柔的光, 籠著玉階上的兩道人影。

少女面上潮熱未褪,嘴裏咬著發帶,擡手將自己被揉亂的頭發籠起來。坐在身旁的少年,則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紮頭發。

白梨側過身體,讓垂落的袖角遮住自己的臉,也擋著他目光, 小聲說:“看什麽啊。”

薛瓊樓伸出手, 輕扯著她的發帶, “我來幫你。”

她還沒來得及出口拒絕, 微微涼的發帶從唇齒間抽走。她只得有些拘謹地坐端正了些, 視線落在角落的地磚縫裏擠出的一朵烏黑的虞美人。

這樣怪異濃烈、人世間從不存在的顏色,仿佛昭示著這片能編織夢境的海底洞天, 本身便是一個虛無不實的夢境。

冰涼的手指穿過柔軟的發絲,沿著後頸移到脊背,稍作停頓,又慢慢滑到腰際。

像一滴水落進衣領,描摹著脂玉的輪廓,隔著輕薄的羅衫, 一片蜿蜒的冰涼。

“你快一點。”白梨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反手去搶他手裏的發帶。

他得逞似的輕笑起來, 一束烏發握了滿手,發帶松松垮垮地系了個結,歪歪斜斜地垂在肩側, 露出一片瑩白幹凈的後頸。

“你系歪了。”她摸著頭發嘟噥。

“這樣正好。”

薛瓊樓半跪在她身後,垂首吻一下這片後頸,氣息拂上來,一路溫熱的月光鋪陳,他垂在地面的衣擺,也好似迢迢傾瀉的月華,飛光浮玉。

檐角滴滴答答漏著水,那朵虞美人纖細的根莖被水珠打得左右欹斜,花瓣上來回滾動著晶瑩的水珠,沿著花瓣淅瀝瀝地往下淌。

明珠光華流轉,地面兩道靜止的人影。

一條白魚窸窸窣窣拱出少女衣襟,在這片幽靜中悄悄露出了腦袋。

“誒,等一等,”白梨捏著魚頭把它拎出來:“你的魚。”

胖魚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搖頭擺尾,緊接著一道陰影籠上來,它又被捏著尾巴倒拎起來,對上一雙墨玉般的眼眸。

“它為什麽會在這裏?”

胖魚尾巴在半空僵住,垂死掙紮了一下。

嚶……又要回到主人身邊了。

“你不能這麽欺負你的魚!”少女一把將它奪回來,奄奄一息的胖魚立刻在她手中滿血復活。

少年擡起手,指間凝聚著赤金的寒光。

胖魚飛快地遊到白梨身後,用頭抵著她的背,白梨被推得往前走一步,那道白虹又從她身後竄出來。

胖魚得了空子,飛快地沖進黑暗中,杳然無影。

“你看,它又被你嚇走了!”

“不用管它了。”

薛瓊樓握著少女的肩讓她轉過來,肩頭的羅衫卻從他手心擦了過去。她提著裙角,風風火火地上去追,原地只剩下他一個人。

少年有些郁悶,赤金色的寒光閃爍一下,有氣無力地熄滅了。

他還不比一條魚嗎?

南下之路,風平浪靜。

南方諸州的仙家宗門,實則都坐落在一條綿延萬裏的靈脈上,有一座孤峰直入雲霄,宛若一柄斬金截玉的利劍,茫茫雲霧便是若有似無的劍鞘。

一條由雲海凝聚而成的孤徑懸在半空,有仙鶴青鳥在雲海中翩然穿梭。飛舟降停在孤徑前,一行人從飛舟上走下來。

這座孤峰隸屬巨闕劍宗,看著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但雲徑兩側卻坐落著亭台樓閣、齋堂酒家,供以來往散修歇腳,一片煙火人間的繁華氣象。

姜別寒在飛舟上便醒了過來,但一路沉默寡言,以往都是直接禦劍登上劍峰,如今長鯨劍成了一堆碎片,他便和普通修士一樣,徒步走上雲徑。

同門弟子讓姜別寒踩著他們的劍搭一程,都被一一拒絕。

綾煙煙跟在後面,也沒有說話。

右側矗立著一座三層香閣,每一層飛檐下都懸掛著一枚鈴鐺,無風時也叮鈴作響。香閣裏專賣精美的玉石法寶,開設在劍修如雲的劍峰下,占盡天時地利。

姜別寒經過這座香閣時,聽到一名修士正和閣主爭論:“……一塊破石頭要我一萬白蟬幣,你把我當傻子?!”

“客官有所不知,您說的這塊破石頭,來歷可不小。”閣主賠笑道:“這可是傳聞中千金難求的玉璧石,在下不久前經過白鷺洲,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鶴煙福地,為了這塊玉石還差點葬身蛇腹,絕對值這個價!”

姜別寒偏頭看一眼,認出這個閣主是專門忽悠外鄉修士的慣犯,不僅屢教不改,還偏喜歡在劍宗管轄的地界上惹是生非。

他下意識轉手摸向後背,空蕩蕩的已經沒了劍,猶豫一下,還是走上前,“鶴煙福地的玉璧石早就沒了,你手裏的這個是假的。”

“假的?”那修士怒目而視:“你果然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