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鹿門書院(六)(第2/4頁)

這張臉有些熟悉。

他又拉了一下白梨的裙角,再次問一遍:“我先生,他回來了嗎?”

白梨絞盡腦汁,終於從記憶中剝出一張面孔。

是今早在客棧盤問過她的那個年輕弟子。

學舍前跪著一條人影,秋日毒辣,曬得他汗出如漿。

月白襦衫的弟子們抱著書籍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經過那人身盼,不約而同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沒人敢施以援手。

宋嘉樹在他面前停步,微微彎下腰,笑眯眯道:“師兄,都跪了這麽久,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李成蹊不動如山。

這兩個師兄弟,一前一後拜入山長門下,何等殊榮,外人看來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私下卻無時不在較勁。

兩人仿佛是鏡子兩面,一面剔透,一面暗沉。

外人看他,胸懷磊落,大義凜然,宋嘉樹看他,卻是投機偽善,城府深沉。

“就算那些人同情你,”宋嘉樹冷笑:“他們懼於先生威嚴,也不敢幫你求情,你做了這麽多,到頭來只是徒費功夫罷了。”

李成蹊仰起頭:“你繼承先生衣缽,我享盡丹青盛譽,咱們師兄弟同出一脈,卻又各自為謀,這樣又有何不可?”

他又笑了一聲:“不過後人給你的評價,可能會是阿諛奉承、溜須拍馬。”

宋嘉樹面色鐵青,他閉了閉眼,心中默念幾句儒門靜心聖語,心平氣和地恢復笑臉:“沒錯,我就是薄祚寒門出身,比不上今日來造訪書院的姜劍主,也比不上你有個情深義重的好兄長,但這一步步,都是我自己走過來的,你以恩義要挾,成為先生嫡傳,可惜資質淺陋,與我相比,去之甚遠,先生看重的自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

李成蹊垂下頭,眼神陰戾,只用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我要做的事……你懂什麽。”

“大師兄!”

不遠處有個人突然揚聲喊:“你哥不見了!”

宋嘉樹嘲諷:“你哥一刻不看著,一刻便不安分。”

李成蹊驀然起身,一拳將他揍倒。

“你做的?!”

宋嘉樹左臉頓時浮腫,一大塊淤青,他不可思議地捂著臉,似乎沒想到李成蹊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以至於將他苦心孤詣搭建起來的虛偽形象一瞬間盡數撕裂。

幾個路過的同門見兩人動起手腳,連忙過來相勸。

“宋師兄你沒事吧?”

“兩位師兄好好說,莫要傷了同門和氣。”

李成蹊振臂抽出,抓過那人衣襟:“他去哪了?!”

書案筆架上掛著一枚半圓令牌,有淡金色的光芒纏繞,光澤熠熠。

“伯父喜歡把重要的東西,放在最不重要的地方。”

董其梁擱下畫筆:“你就如此確定,這是貨真價實的龍紋符令?”

薛瓊樓搖頭:“鬥膽猜測。”

董其梁點頭笑道:“我就喜歡賭,這一點和你爹不大一樣。他有時候心思縝密得令人不寒而栗,和他下棋的時候,我還在考慮第一步,他已經預見到了收官,哪怕是迫不得已豪賭一把,也要大局在握,算無遺策,人盡其用。”

“太累了,活著還是要輕松一些。所以我和他不是同道中人。” 他繼而看向立在一旁的少年:“他讓你爭奪符令,不應該僅僅只是為了取得進入瑯環秘境的資格。”

薛瓊樓退後一步,靠在幾案上,有些散淡:“父親的心思,如果伯父也猜不到,那我更是無從談起。”

董其梁面色凝重:“既不赴約,也無音信,他到底在東域幹什麽。”

薛瓊樓遙遙朝窗外望去,若有所覺,毫無征兆地話鋒一轉:“伯父,晚輩先告退。”

白梨裙角被拽緊,扯都扯不開,她只好蹲下來,耐心地對那人解釋:“我是第一次來鹿門書院,沒見過你先生。”

那人死不松手,看上去神志不清,自說自話:“先生不會離開書院的……我、我得找到他。”

白梨也放棄了和他掰扯,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先生是誰啊?”

仿佛冰天雪地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先是渾身冰涼,繼而從頭凍結到腳,他整個人呈現一股凝滯狀態,木愣愣地連眼珠也不轉動。

好似這句話給了他莫大的打擊。

白梨在他眼前揮揮手:“喂,你還好吧?”

“住手!”

驀然一聲大喝從身後傳來。

幾名月白衣袍的年輕弟子匆匆趕來,李成蹊走在最前,心急如焚,全然不復今早在客棧初見時的穩重沉著,宋嘉樹緊隨其後,面色既驚且疑,半張臉頰上還有一片惹眼的淤青。

這幫人風風火火地趕來,密不透風地將兩人圍住。

蹲在草叢裏、滿身泥塵的憨傻年輕人擡起頭,愣愣地打量著眾人,目光麻木。李成蹊直接從欄杆上翻身下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替他擦著臉上的塵泥,“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