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鹿門書院(五)

這幾日蒹葭渡的大街上都是外鄉修士, 大多是向著瑯環秘境慕名而來,哪怕是修為微末的小散修,也渴望著能一睹秘境開啟時的壯闊風采。

所以當一行人從櫻筍客棧出來時, 便發現大街上“車水馬龍”——就是字面意義的車水馬龍。車是長著四條腿的魚拉的車, 綴滿明珠玉石,珠光寶氣,應當是來自海產豐饒的東域;坐騎是長角的巨蟒,漆黑的鱗片覆滿冰霜,所過之處,地面結了一行冰, 冒著絲絲寒氣, 這是極北之地的角蟒。

還有騎仙鶴在天上翺翔的、坐在猛虎背上招搖過市的, 或是以一手神乎其神的禦水之術一瀉千裏, 各顯神通。

反倒顯得姜別寒幾人分外低調普通。

平平無奇的主角團眾人, 步行來到鹿門書院。

鹿門書院前豎著以華表石柱構成的欞星門,門上瑞獸依次排開, 華表雕刻有白鹿祥雲,題著兩行詩句。

風塵俱騷屑,浮雲掛空名。

據聞是書院第一任山長題寫的字,便是提點後輩子孫,莫要被虛名牽擾,為利欲熏心。

往日裏, 這扇欞星門是眾人爭相瞻仰的對象,現下卻都聚在一幅巨大的畫卷前。

“這就是瑯環秘境的入口——溯世繪卷。”

身旁一名月白長袍的書院弟子口若懸河地介紹, 他年紀不大,但眼色極好,先是認出姜別寒的身份, 熱情地將他們接引過去,又為眾人一一解惑。

“看上去和普通的畫沒什麽區別,”名叫宋嘉樹的年輕弟子口齒伶俐:“等用符令開啟秘境,便可以進入畫卷中,那裏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三千小世界。”

畫卷頂天立地,有三層樓閣高。在白梨看來,仿佛一卷被放大無數倍的《清明上河圖》,畫卷裏每一株草木、每一條山脈河流、甚至連天穹中飛過的鳥都栩栩如生,纖毫畢現。

更奇特的是,圖畫還在發生微妙的變化,畫卷中也存在著一個擁有流動時間的小世界。

綾煙煙彎下腰,指著畫卷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忽地出聲:“這裏寫的是什麽?”

那是幾行小字,需貼得極近才能看見,能看見卻不能看懂。

“這些都是上古文字。”大約文人都有傲睨萬物的毛病,宋嘉樹也不例外,見綾煙煙詢問,還故意賣了個關子:“聽聞玉浮宮的綾道友博覽群書,想必這些字應當也認識,不用我贅述了。”

綾煙煙很是尷尬,恨不得直接說“不認識”。

宋嘉樹自然不會讓她尷尬太久,正要解釋,一道聲音輕描淡寫地解了圍:“申飭蛟龍檄。”

他愣了一下,循聲望去。

出聲的少年與他年紀相差無幾,正仰頭打量著這幅巨大的溯世繪卷,看穿著打扮,和他們一樣是儒門弟子,且出身仙門世家。

宋嘉樹知道姜別寒和綾煙煙背後的仙宗勢力如日中天,可與鹿門書院分庭抗禮,所以方才的介紹中,多多少少帶了點賣弄學識的意圖。

現在被人一語道破,他無比驚訝:“這位道友也知道?”

薛瓊樓凝視著這幾個字,聞言瞥他一眼,只點了點頭,態度有些冷淡。

總覺得這一瞥好似在說,“你時日無多,好自為之”。

宋嘉樹肚裏直犯嘀咕,再次打量過去,他目光又回到畫卷上,面上帶著淺淡的笑意,不顯山不露水。

宋嘉樹覺得自己應當想多了,便繼續侃侃而談:“數百年前蛟龍作惡,中域中洲民不聊生,各家仙門齊力征討,所謂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事不成,我們鹿門書院便打頭寫了這篇征討檄文。”

眾人邊說邊往前走,隨處可見書香古肆,鱗次櫛比,幾面廢棄的青瓦白墻上,還留有墨筆丹青,飽經風吹雨打,稍顯斑駁零落。

“我們這些學生閑暇之余,便會跑到這些廢棄的墻下塗塗畫畫。”約莫是想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求學時代,宋嘉樹說起這些,語氣稍顯謙和,“先生們偶爾也會來,特別是幾位大儒遊學各洲之前,會在此揮筆留下紀念。”

姜別寒一眼便看到墻頭最顯眼的位置,一坨似曾相識的烏黑墨跡,開玩笑似的問:“我們住的一家客棧叫做櫻筍客棧,墻上寫滿題字詩句,也有一處地方像你們這樣被塗黑了,難道在這兩處地方留下字跡的是同一個人?”

宋嘉樹神情鄙薄地撇撇嘴:“那是上一任山主留下的。”

“上一任?”

“就是琴書先生溫嘯仙。”

眾人齊刷刷朝他看過去。

這個名字不止被提過一次。

上回在白鷺洲遇到的那個畫鋪攤主,也是一臉憧憬與唾棄交雜的矛盾神情,提起了這個名字,說他“逼著自己的徒兒殺妻證道,罔顧人倫,連人都不是,算什麽大雅君子”。

“書院早已將他除名,自然也不可能留下他的墨寶。”

宋嘉樹沒有多說,繼續往前走,最後帶著眾人來到芝蘭小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