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鹿門書院(四)

曙光微露, 老樹枝椏上有鳥聲啁啾。

白梨被吵醒,輕眯起眼,還不能適應湧入眼簾的迷滂天光。

伴隨著紙頁翻動的脆響, 身旁一道朦朧的人影在光芒中逐漸清晰。

“你醒了?”綾煙煙收起符紙, 看樣子在這坐了許久,相較於白梨在案上湊合一晚後眉宇間殘留的疲憊,她看上去精神奕奕。

白梨伏在案上揉眼睛:“怎麽是你在這?”

“房間早就收拾好了,看你還在睡覺,所以沒有喊醒你。”她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低聲說:“薛道友一早出了門, 讓我幫忙在這裏照看你呢。”

被變相拘押一整晚的滋味並不好受, 睡不到床只能趴在案上湊合的滋味更不好受。

白梨試著直起腰, 卻並沒有想象那般傳來酸痛感, 低頭一看, 懷裏竟摟著一片袖珍雲海,已經被自己枕出一個凹窩, 正極緩慢地恢復原狀,哪還看得出原本棋路縱橫的模樣。

伏在硬邦邦的案上一整晚,還能不腰酸背痛一夜無夢,原來手底下枕著這玩意。

白梨起身去推門,禁制已經解除,門自然能推開, 客棧的打雜仆役辦事認真,隔壁房早收拾得整整齊齊, 窗明幾凈。

除此之外,她動過的東西仍是原狀,連位置都沒變過。

難道他和這家客棧無關?

一路上但凡他願意掏錢的地方, 那便意味著這是個坑,兩次乘坐飛舟的經歷便是前車之鑒。

白梨回憶了一下,這次的住宿錢好像是姜別寒掏的,客棧也是姜別寒選的,應當不會再出什麽幺蛾子。

天方初曉,樓下三三兩兩坐滿人,就著熱騰騰的茶氣、醉醺醺的酒香,都在議論昨晚的怪事。

白梨和綾煙煙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門口的竹簾一陣晃響,一名身著月白長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原本正議論紛紛的眾人一見他,立時壓低了聲音。

一枚翠綠瑩潤的玉簡遞到白梨面前,兩指寬度,半只手掌長短,玉簡頂頭刻了一只白鹿,底部則刻著祥雲紋。

正在喝茶的白梨疑惑地擡頭。

面前的年輕人長了副老實的相貌,正氣有余,但淩厲不足,放電視劇裏應當是男二標配。他收起象征著身份的玉簡,拘謹地笑了笑:“在下是鹿門書院弟子,負責調查昨晚的事情。想問一下,姑娘昨晚有見著什麽人嗎?”

她看見的只有那個被掏金丹撕魂魄的倒黴鬼,那只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白梨搖搖頭。

他有些迫切地前傾身體:“我的意思是,不論是誰,只要和他有過接觸都可以告訴我。”

“查這個有什麽用嗎?”綾煙煙將信將疑。

那人解釋道:“這幾日喪命的都是些漂泊無定的散修,不知其家世親友,只能埋在亂葬崗。所以我想請人替他立個衣冠冢,也算安葬他鄉。”

還真是個老好人啊。

兩人沒有頭緒,似乎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沒露出多少失望神色,不厭其煩地去其他桌詢問。

竹簾又被嘩啦撞響,一大早便出門的三人回來了。姜別寒三步並作兩步,回頭看一眼,“剛剛那人是誰?”

綾煙煙言簡意賅地解釋一遍,感慨道:“衣冠冢……沒想到還真有好心人會做這種事,師父說的沒錯,鹿門書院果然都是光風霽月的君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白梨垂頭沉思,總覺得剛剛那人似曾相識,卻又說不上來哪裏熟悉。

左手邊人影一晃,薛瓊樓在她身旁坐下,給自己倒茶,裊裊熱氣沾染眉睫,霧蒙蒙地濕潤一片。

三人一大早出門,估計是去熟悉整座蒹葭渡,好有備無患地進入秘境。姜別寒和夏軒仍是精神抖擻的模樣,看不出半點疲態,事無巨細地介紹著一路所見所聞。只有他一聲不吭,倦怠地揉著眉心。

白梨小聲問:“你昨晚沒睡好?”

又是將她鎖在屋裏,又是讓她陪著下棋,折騰她的同時不也在自作自受地折騰他自己嗎?

薛瓊樓側眸,她倒是神采飛揚,連烏黑的眼瞳都像是昨晚驚人一筆的黑琉璃,光彩熠熠。

之前倒的熱茶太久不喝,泡爛的茶葉像居無定所的孑孓上下浮沉,他索性將茶杯推到一旁:“棋盤還我。”

“噢。”差點忘了。

白梨將那片袖珍小雲海推過去,他拎起來前後打量一遍,在那個大煞風景的凹窩上注視許久,接著看向白梨。

她理直氣壯:“我沒動手腳。”

薛瓊樓仍是盯著她,不避諱目光,也不苟言笑。

她豎起手掌,擋在臉側,扭過臉有些不自在:“看我幹什麽啊?”

“看你的腦袋,”他半垂下眼,兩指捏著茶杯輕輕轉動,輕笑道:“如何才能砸出那麽大的坑。”

白梨被嗆得咳嗽起來。

你才頭大!

鹿門書院多綠植,綠意蔥蘢,碧草映階,青石板路的盡處,是一處竹籬樓閣,名曰“芝蘭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