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系我一生心 負你千行淚(第3/15頁)

他說著,忿恨得發抖。那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殺了他的父母,搶占他的家國,派禁軍滿世界的追殺他,如今又奪走錦書,他憑什麽這樣一帆風順?天底下的優厚都叫他占了,他的成功是踩著別人的屍體得來的,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要和他鬥,即便血肉模糊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錦書極力自持,怏怏和他分開了,低頭掖淚,想起皇帝又割舍不下。事情遠沒有結束,他這樣做更讓皇帝坐實了殺機,下回交鋒必定要鬥個你死我活,那時又當如何?

永晝摸摸她的額頭,“冼文煥的藥果然有用,這會子不燙了。”

她勉力一笑,“可不是嗎!我先頭病了半個月,吃了那麽多的藥不見好,到了這裏病根兒就除了。”

姐弟倆嘈嘈切切說起這些年的際遇,掖庭裏怎樣掙紮度日,大漠裏怎樣命懸一線,免不了又是幾番傷感彈淚。

永晝在炕沿坐下,背靠著墻頭一嘆,轉眼看她,話裏帶了些孩子氣,“找回了你,我的心事就了了一半。只要天天能看見你,我也就知足了。錦書,你小時候小鼻子小眼的,長大了倒好看了。”

錦書傻愣愣勾起嘴角,“黃毛丫頭十八變嘛!”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嗔道,“你這小子就是這麽同姐姐說話的?小鼻子小眼也是你說得的?”

他抿唇不語,直直盯著她看了半晌。錦書被他瞧得發毛,下意識上下打量自己身上,嘟嘟囔囔道:“你要瞧也不在這一刻,這麽的可沒規矩。”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牽連到了臉上的傷,疼得一通齜牙。錦書嚇白了臉,不知道怎麽料理才好,慌忙道:“怎麽不包起來?天冷愈合得慢,萬一哪裏碰著了是鬧著玩的?”

“不礙的。”他倒是不以為然,“上年韃靼搶汗位內訌,我胳膊上的肉都給削下來一大片,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我喊痛,終歸沒有人心疼我。”他垂下眼說,“娶那韃子不是我的本意兒,不過是借著她這陣東風,好成就我的復國大業罷了。我心裏有愛的人,那麽多年了,一刻都沒有忘記。”

錦書趨身問:“你是說詠梅麽?那時候充軍的外戚好像都遣往寧古塔戍邊了,你沒有想法子打探嗎?我料著不是充作阿哈,就是歸到披甲人門下為奴了。”

永晝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誰是詠梅?”

錦書瞥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不記得了?詠梅是你的表妹呀,佟國舅家的大姐兒。”

永晝臉上表情古怪,調過頭去看那盞油燈,聲音冷漠,“誰記得那些無關痛癢的人事兒!這麽多年我跟著師傅習武,雞起五更的沒日沒夜,腦子裏除了你,就是騎馬射箭。舅舅家的人,我壓根兒顧念不上。”

錦書嘴上不好說,暗裏也腹誹他,舅舅是她母親那頭的,也是親得不能再親的人。他們拼著命的托人把他護送出去,到現在竟被他忘得一幹二凈了。

“寧古塔離蒙古不遠,你沒打發人去找找他們嗎?”她探著身說,“你還有娘家親眷,我姥姥家人一個都沒剩下,否則我就是死,也要把他們救出來。”

永晝蹙了蹙眉,下炕到炭盆子邊撥火,寡淡道:“冼文煥沒同你說嗎?韃靼人不知道我是漢人,既然要混在那群韃子裏頭,就不能留著漢人親戚叫人做筏子。”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既然不能認親戚,那把她抓來,怎麽向那群虎視眈眈的部落頭人們交代?

“是把我做質子扣押起來麽?”她眨著眼睛問,“難道還要拿我逼宇文瀾舟就範?”

永晝回避她的視線,猶豫了半晌才道:“韃靼人寧願揮著腰刀血戰,也不會在女人身上做文章,這是勇士的氣節。你既然是大英皇帝的女人,到了這裏就是戰俘。戰俘只有兩條道兒可走,要麽送到人集子上估價變賣,要麽進王庭充可汗後宮。”

錦書怔忡著有點找不著北,這是怎麽話兒說的?充後宮?充誰的後宮?眼前人是自己的弟弟啊!

她笑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咱們哥兒還是這麽不著調!這話叫人笑掉大牙的,下回不許說了!”她低下頭,鼻子隱隱發酸,“我什麽都不會,這些年就學會伺候人了。我做你的使喚丫頭,針線茶水都成。”

永晝霍地直起身,眼神凜冽得冰似的,沉聲道:“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好容易把你接到身邊,不說錦衣玉食的供養你,反倒讓你做奴才侍候我?”

錦書被他一斥忙噤了聲,低頭揉著衣帶說:“我是怕你難做人,萬一有個閃失……”

他氣得微喘,也不知是被她那句話觸怒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有時候會控制不住。他隨性慣了,做塔布囊(駙馬)時就是這樣,對誰都能撒氣,三句話不對就抽刀搏命,那是蠻族的處事方法。可她不是韃靼人啊,她是至親,是另一個自己,就像是他身體裏分離出來的另一半,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