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系我一生心 負你千行淚(第2/15頁)

那些韃靼人充耳不聞,仍舊一手按刀佇立著。她有些灰心,連說帶比劃的表示想找個通漢語的人來交流,似乎也沒有人搭理她。

正失望著,卻有個四五十歲,面貌平和的人走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駱駝皮大氅,地上立刻積了一灘冰碴子。

他擡眼看錦書,笑了笑道:“太常君受驚嚇了,昨天是不得已,失禮之處請海涵。”

是中原話!也許說得少,磕磕巴巴並不流利。她好奇地瞧他一眼,“閣下是哪位?怎麽知道我的封號?”

那人沖她鞠了一躬,“我從前是端肅貴妃娘家兄弟府上的西席,叫冼文煥。”

錦書一聽直起了脊梁骨,那天南軍攻城,老十六正是到佟國舅府上吃席才逃過一劫的,這麽說就是他把永晝帶出京畿的。

她喜出望外,正急著要問永晝境況,那西席比了個手勢止住了她的話,只道:“帝姬少安毋躁,我有幾句話和您說。”

這會子不見永晝總有些蹊蹺,她略平了心緒方道:“先生請講。”

冼文煥在條凳上落了座,示意侍從都退到檐下去了,才道:“這是個荒村,沒有人煙的。大汗眼下有族務要忙,過一會兒再來看您。我知道你們姐弟相見,少不得要抱頭痛哭,只是請帝姬留神,倘或有旁人在場,好歹要克制些。十六爺坐上這把交椅很是不易,老台吉雖沒有兒子,可那些兄弟子侄們比狐狸還狡猾,表面上臣服,一逮著機會就要把人掀下馬去。韃靼人的老祖宗是一窩狼崽子,連骨頭縫裏都是心眼兒。族內人能者居上,絕不能容忍一個漢人做他們的可汗,萬一露了馬腳,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帝姬記住了嗎?”

錦書霎時感到脊背發冷,她自然知道他一個外臣當上首領有多難,前頭單是憑想象,真到了這環境裏才有了切身的感嘆。就像每天行走在刀鋒上,哪一步落錯了便會粉身碎骨。

她下狠勁兒抓著身下的墊子,半是心疼半是遲疑,何必非要復國呢?或者是自己太過安逸忘了以前的痛苦,十年了,大鄴王朝已經成為歷史,黎民百姓早習慣了宇文氏的統治,沒有苛政,日子過得富庶,所有人都滿意眼下的生活,為什麽還要挑起戰爭?她沒法理解男人,也不能對他們圖謀的大業做出評斷,只是說不出的難過。她不願意看見永晝和皇帝開戰,哪方戰敗對她來說都是滅頂之災。到那時候,她除了一死,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大雪紛飛,對面的屋子沒人打理,雪堆了六七尺高,把窗戶和門都封住了。

“什麽時辰了?我是昨兒到這裏的?”她輕輕嘆息,“還放我回去麽?我嫁了人,想必你們都知道了。”

冼文煥並不回話,起身到門前,躬著腰說了聲台吉。門外人舉步跨進來,背光站著,面目看不真切,只覺得個子很高,頭上戴著皮帽子,身上穿著虎皮坎肩,不言聲兒擺了擺手,冼文煥領著眾侍從退出去,倏地關上了門。

“我扮成茶商,好不容易才把你帶出來的,你還念著回去幹什麽?”他緩緩踱到桌前,火鐮哢哢地打出火星來,聲音低啞地說,“嫁過就算了,我猜你也是不得已,我不計較。往後跟著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

油燈點燃了,微微的一芒。他拔出匕首撥了撥燈芯,跳躍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錦書愕然怔住,一道傷口從他的眉梢斜劃至耳下,似乎才上了藥,刀口兩側的皮肉翻著,血水把藥泡成了黑色,猙獰得令人心驚。

他轉過臉來,精致的五官,有慕容家最典型的長眉薄唇。原本還應該有明媚的眼睛,溫暖的眼神,可是看不到,觸目盡是陰冷狠戾。她的心直攥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骨肉重逢的悲喜交加,只感到陌生。這不是記憶中的人,以前的永晝不見了。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像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笑了笑,嘴角滿含苦澀,“嚇著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前頭遇著一路追兵,沒留神叫他砍了一刀。”

“永晝……”她哽咽著,有很多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走過來,低頭看著她,眼底有綽約的淚光。伸手撫她的臉,慢慢蹲下身子和她平視,他說:“錦書,我唯一的親人!”

兩個人顫抖著擁在一處,錦書的哭聲隱沒在他肩頭的裘皮裏。闊別了十年,誰能了解其中的疼痛?沒有父母、沒有家,只有彼此。像風雪夜的棄兒,凍得渾身冷透,心中仍有一點靈光尚存,只要能夠著對方的手,就還有呼吸的力量。

她抽噎得幾乎背過氣去,“永晝,我多想你!日日夜夜地想!”

他輕輕替她捶背,嗓音扭曲,“我知道,我也是!再也不分開了,我拿性命守護你!誰敢搶走你,我就殺了他!宇文瀾舟,我絕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