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第2/18頁)

錦書虛應道:“我不懂這些個,不過外行人看熱鬧罷了。”一面翻,一面贊嘆江南匠人的巧手。魚米之鄉富庶,催生出那樣精致的手藝,竹篾子削得燕窩絲兒粗細,泡到染缸裏浸了色,晾幹後刷桐油上光,最後拿五彩絲線編上,交織成各種花形。朝廷要的都是有吉祥寓意的,四福拱喜、五福捧壽,還有萬字不到頭紋,祥雲紋、瓜瓞紋、如意紋……套句行話說,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依我的拙見,還是這朱紅的湘妃簾好。”她淺淺地笑,“主子不愛花兒,乾清宮盡是綠,雨搭裝紅的,挑個色兒,喜興,好看。”

李玉貴琢磨一番,皇帝老成,素來不喜歡出挑的顏色,不過這簾子掛上了,八成能叫乾清宮生出不一樣的味道來。皇帝要是責問,把錦書推出來,肯定什麽事兒也沒有了。

李玉貴嘿嘿地笑,頻頻點頭。錦書擺手道:“我混說的,諳達自己瞧著辦吧,萬一主子不稱心,回頭不得叫您為難嗎。”

“那不能夠。”李總管輕快地在樣本上一拍,“您擎好吧,萬歲爺指定誇咱選得好!”

錦書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也不吭氣兒,轉身朝丹陛前看,四個太監合力搬了兩口汝窯金蟒大缸來,朝錦書躬了躬身子,“姑姑吉祥。”又問李玉貴道,“諳達,萬歲爺叫給福樹換缸,您瞧這大家夥怎麽樣?”

李玉貴圍著轉了兩圈,咂嘴道:“是夠海的!把你們四個全填進去當花肥也能裝下!我說你們有譜沒譜?這是呲我呢?回頭萬歲爺瞧見了非叫我吃掛落兒不可!缸得一年一換,今年碗大的,明年就換盆大的,你們可省事了,筷子換金箍棒,往後十年消停,真有你們的!”

四個太監進退不得,問:“總管,口兒大了?”

“是海了!”李玉貴沒好氣兒的哼,胡亂揮手道,“趕緊換去!”

太監們憋著笑說“嗻”,邊走邊嘟囔,“這老小子,狗掀門簾子——全靠一張嘴了。”

南書房裏有兩長兩短的擊掌聲傳來,李玉貴和錦書忙斂神快步到門前敬候,裏頭打起了簾子,皇帝跨出來,錦書上前給他披上披風,問:“主子這就往坤寧宮去?”

皇帝低低應了,只道:“你甭去,免得在那兒不自在。”

錦書嗯了聲,仔細的系好了披風領子上的黃帶子,垂著眼,輕聲道:“奴才送您到門上。”半晌又不無哀怨的補了句,“可要快些回來。”

皇帝頗意外地看她,回過神來,像被裝在了蜜罐子裏似的笑起來,頷首道:“朕省得。”

坤寧宮也在中軸線上,離乾清宮並不遠,中間只隔了個交泰殿。皇帝帶了兩個貼身太監從夾道裏慢悠悠穿過去,轉眼已到了永祥門上。皇後從殿裏迎出來,下了漢白玉的月台,站在台階下給皇帝見禮。

皇帝伸手扶她,一邊說:“朕才想起來,今兒是皇後的千秋,沒早些給壽星翁拜壽,是朕的不是。朕已命內務府擬單子給你送壽禮,坤寧宮的人勞苦功高,個個都有賞賜。等明年你三十整壽,朕再給你好好賀賀,大赦天下,讓大英子民沾沾你的喜氣。”

皇後肅了肅,“多謝主子厚愛,承您吉言,希望奴才還有造化活到明年的生辰。”

皇帝一窒,皺著眉頭道:“大喜的日子說什麽喪氣話!才剛還說好些了,這會子又是怎麽了?”

皇後勉強笑了笑,“奴才失言了,萬歲爺恕罪吧。”說著引他進偏殿,笏滿床屏風後擺了小小的一桌,一壺酒,兩只凍蠟酒盅,五六個小菜,沒有侍膳太監,就像平常人家家常的吃喝。

“愣著幹什麽?快坐下。”皇後拉他的手請他落座兒,親自給他斟了酒,“原先各宮的姐妹都要來敬賀的,叫我婉拒了。又不是什麽整壽大日子,犯不著興師動眾的,我就想像在南苑時那樣,就我和您,咱們倆在一處,安安靜靜地過,比什麽都強。”

皇後本來是個心性兒高,性子強的人,不到這一步,她萬不會舍下臉子請他來,還要憋屈地用這種法子喚起他對從前的記憶。她的喜日子,她也想熱熱鬧鬧地過,可眼下太子還在景仁宮裏關著,儲君的位置岌岌可危。聽說今兒朝堂上皇帝對二皇子贊賞有加,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皇後看著丈夫端起酒盅來優雅的抿了一口,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她像吞了一只蒼蠅似的難受。怎麽就連一點兒應承的意思也沒有呢?真個兒的郎心如鐵麽?

皇帝是個明白人,他大致也能料到皇後費這麽大的勁,把他弄到坤寧宮來為的是什麽。索性不作聲,看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麽。

皇後不是個隨意把大刀掄在頭頂上的人,她心裏琢磨的東西不急著表露出來,只隨意的和皇帝品酒,說說戶族裏的新鮮事兒。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什麽禮親王府上養的大狗咬破了榮公爺的褲子,還有敏郡王和人比膽子在墳地裏過夜之類的,橫豎都是宇文家那幫傻老爺們兒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