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出曲流音(第2/10頁)

吳郡趙諧,可不正是那些舊人之一?說起來是沈弼生前的得意門生,沈太後卻知道,武康沈氏與吳郡趙氏的關系,遠遠比不得趙氏與郗氏的親厚。

想到此處,沈太後睜眼望著秋陽照入窗紗的氤氳光色,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婆婆嘆氣,是有什麽憂愁?”少女明澈的聲音含笑溫柔,自身後傳來。

沈太後轉過頭,這才見夭紹換下了宮裝,只著一襲明紫長裙,盈盈站在帷帳旁。

沈太後皺了皺眉:“你換了衣服要去哪裏?”

“婆婆忘記了?今日是十六。”夭紹笑道,“婆婆在我十七歲生辰那日答應的,往後夭紹半月住在宮中,半月回謝府。如今阿公也老啦,膝下無人照顧,夭紹想……”

“太傅老?”沈太後心事並未完全放下,聞言冷笑道,“哀家看謝太傅精神矍鑠得很。”

夭紹抿了抿唇,微笑看著她。

沈太後哼道:“你不必這麽看哀家,哀家答應你的事自會算數。不過——”她轉目一笑,眸波清遠,“那幅百鳥朝鳳的錦帛繡好了沒?”

夭紹的笑意僵在唇邊,沈太後淡淡道:“繡完才許出宮。”

(二)

一日的時光在針線下流逝飛快,夭紹得以出宮時,暝光四合,天色已晚。回府見了祖父謝昶,取了出城的令牌,便換上男子長袍,戴了鬥笠,飛騎出城。

夜色緩緩降臨,皓月當空。

鄴都城南十裏外有山名“蘭澤”。蘭澤山不高不奇也不險,曲水橫流其下,平原曠陳於前,風致秀湄,東朝第一寺慧方寺建於蘭澤山頂,日出沐金輝,月出披銀澤,佛香繚繞的蘭澤山在世人眼中總是那般地高仰聖潔。

自城中去往蘭澤山的闊道上,夭紹策騎白馬履塵急馳。因當朝太子暫住慧方寺,由山腳而上,一路重兵把守。為免多生周折,夭紹繞過巡邏森嚴的護衛,自一處僻靜的小道飛馳至山腰。

山腰密林深深,月光偶爾穿透繁茂的樹葉,清光斑駁。至林中深處,白馬步伐放緩,慢慢踏上了前方青草鋪地、松柏相圍的空地。

空地中央有座白玉墳頭,墳前黑石墓碑上刀筆刻紋,將“謝攸 陵容”四字雕琢得入石三分。

夭紹下馬,取出隨身行囊裏的祭祀之物,在墓前放好,匍匐跪地,嘴裏輕聲告罪:“爹爹,娘親,夭紹今日出宮晚了,所以來遲,你們勿怪。”

今夜九月十六,正是夭紹父母的忌日。

夭紹揭開墳前香鼎,準備燃香叩頭,誰知鼎裏卻有三支檀香剛剛燒完,涼風吹過,香灰四散。她怔了一怔,微微笑起,若無其事地重新燃了香,端端正正叩首。叩完頭,她又拿出綢帕在月下細細擦拭著墓碑和墳頭,邊擦,邊輕聲告知父母近日發生的事。

這些事中自然包括與雲憬的重逢,說到雲閣那夜的見聞,她手下動作停了停,人依偎在白玉墳上,有些出神。

此時,淡淡煙雲遮住了圓盤滿月,風聲過耳,窸窸窣窣。夭紹嘆了口氣,起身飄入密林,揪出那個鬼鬼祟祟藏在林間的少年郎,重重扔在墓前,冷道:“裝神弄鬼想要嚇唬誰?還不給父母叩頭。”

“阿姐!父母瞧見你這般待我,必然心疼。”少年郎趴在墳前,雖是埋怨,聲音卻一如既往地明朗燦爛。

“你說什麽?”夭紹瞪了瞪眼,卻是無可奈何。

月光下,十四歲的東陽侯謝粲眨著一雙粲如寒星的黑眸,見到夭紹生氣,他也不著急,畢恭畢敬在墓前叩了三個響頭,而後爬起來就數落夭紹:“阿姐怎麽這麽晚才來?我等了你一日,還以為你忘記父母的忌日了。”

“怎會忘記?”夭紹道,“我白天有事,所以只能晚上來了。你這幾日在慧方寺住得如何?可有慧根,可有佛緣?”

“佛緣?阿姐饒了我吧。”謝粲眉毛斜飛,故作誇張的表情使得額角那抹朱凰胎記愈發靈動。他蹦跳到夭紹面前,往她手腕套上一串紫玉佛珠,眸子凝彎,含著新月般璀璨的笑意道:“不過我倒是沒闖禍,還在佛祖前誠心給你求了這個,保佑阿姐一世安康。”

他說這話時真心誠意,聲音也柔軟溫暖。夭紹忍不住揚唇微笑,伸手撫摸謝粲的發,道:“謝謝七郎。”

“我就你一個親姐姐啊,不關心你還能關心誰。”謝粲老氣橫秋地哼哼,伸出手也想去撫摸夭紹的發。

“胡鬧,”夭紹打落他的手,肅容道,“這幾日你有沒有寸步不離地陪在太子身側?”

“自然,不過除了今日。”謝粲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他一展顏,額角的飛凰便迎著明月翩然展翅,驕傲中三分桀驁,正如他本人個性的頑劣難馴。

夭紹只覺得那鳳凰炫目得刺眼,拍了下他的額頭,拉他坐在一旁的巖石上,問道:“太子來了慧方寺後,沒出什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