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0頁)

解憂泉中碧水翻騰,巨蟒長噝不止,碧玉簫樂音輕動,那孩子在白衣男子懷中有生以來第一次展翼,王室中再無人有如此潔白的羽翼,白色的稚羽飄然落下,他伸手接住,而雲絮之上,白衣男子的目光撫過那孩子的手臂,突然道:“阿蘭若,這倒是挺好的意思,你沒有名字,不如就叫阿蘭若吧。”他瞧見她懵懂地看著那白衣男子,斷續道:“阿……蘭……若?”

白衣的男子笑道:“念得很好,阿蘭若,我是蘇陌葉,西海的蘇陌葉。”

我是沉曄。是你的表哥。你是阿蘭若。相裏阿蘭若。

二皇子攬著她站在高空,向著上君頷首,面上是個客客氣氣的笑:“我們西海想教養出好男兒來,也愛將他們扔出去歷練打磨,想來上君是存了磨煉二公主之心,才令她在此陣中修煉罷,不過這孩子合蘇某眼緣,今日既將她收成徒弟,便想帶在身邊教養著,不知上君肯否做給蘇某這個人情?”

這番話說得體面又刁鉆,上君神色復雜,但終是允了。

他見二皇子撫著那孩子的額頭,輕聲道:“從此後你再不必待在此處,跟著我,你開心嗎?”她輕輕點了點頭,挑起稚嫩的嘴角笑了一下,她笑的方式,還是她小時候他教的那樣。他想她果然將他忘了,但總有一些東西還是留在了她身上。因二十年苦修之故,如今以他之力已可將她救出蛇陣,但他此時並非大權在握,救出她也只能躲躲藏藏。西海二皇子的庇護,比他能給她的庇護更好。

驅蛇的樂音停駐的一刻,忽有一尾巨蟒揚起利齒鏟向雲中,專為對付這些巨蟒做成的細針飛出他的指尖,那猙獰的蟒蛇緩了攻勢,重重摔在地上。他不動聲色地收手入袖,趁著眾臣的驚嘆,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解憂泉。他想她出生時命運不濟,此時總算迎來好的命運,這是樁好事。

二十年艱辛長修,山中無味的歲月裏,他常想起她。他是天定的神官長,他母親將孕育他看作一項榮光,從不將他視作己子,對他尊奉更多於愛,他從未嘗到過親情的滋味。他曾對她說,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但她何嘗不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將她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給了她名字,將所有親情傾注在她身上。他有執念,執念是她。但如今她有了更好的依靠。他想,若要令執念不成魔障,放就要放得徹底,這一念方才能平息。

十年,他仍常想起他,但未曾提及她一句,未曾靠近她一分。

他長修之時傾畫夫人生下了嫦棣,大約彼時對相裏闋的恨已消減不少,比之阿蘭若,嫦棣這個公主當得倒是平順。回回入宮,橘諾同嫦棣愛黏著他,姊妹二人時常在他面前提起阿蘭若。橘諾素來文靜,這種話題裏頭不大愛嚼舌頭,雖則如此,卻也忘了幼時對阿蘭若的善心。而嫦棣每每說得最是起勁,令他煩不勝煩。

一日嫦棣又提及她:“今日我聽一個老宮婢說,阿蘭若在蛇陣裏時都是飲鼠血食鼠肉為生,你們能想象嗎,飲了那樣多鼠血,她身體裏流的血,也大半都變成鼠血了吧,嘖……如此肮臟低賤,想不通父君為何竟允了她重回族裏還坐上公主之位,她怎麽配!沉曄表哥,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他想若她飲了鼠血身體裏便是鼠血,那她也飲過他的血,是否如今她身體裏亦流著他的血?這讓他有些失神。

嫦棣還要催促他:“表哥,你說我方才講得對不對?”

他極不耐煩,冷淡道:“若要論血統,你知道歧南神宮唯一低視的血統是什麽。”嫦棣的臉唰地一白。歧南神宮低視的是不貞的血統,若從這個條理上說,嫦棣和阿蘭若的血沒有任何區分。但阿蘭若是他養大的,亦飲過他的血,即便承了她母親不貞的血統,那又如何。

息澤近年已不大理事,在歧南後山造了個竹園精舍,傳出話來說身上染了重病,需移到彼處將養雲雲。他初時信了,去精舍瞧他,卻見息澤挽了褲腿光著腳正生機勃勃地在河中摸魚,面上看著比他都要生猛且精神。

息澤假模假樣咳嗽幾聲,一派真誠地道:“本君確染了病,但只因本君是個堅強人,不屑那種病懨懨的做派,你瞧著本君才像個沒病沒痛樣,實則本君都快病死了。”

他向快要病死了的息澤神君道:“頗多同僚相邀近日將來探視你,你這樣堅強必定令他們感動。”息澤臉上的笑僵了僵。

聽說後頭再有神官前去精舍探望息澤,瞧著的都是息澤臥病在床的頹廢樣。

息澤既然沉疴染身,神宮諸事自然一應落在他肩頭。是年,九重天太上老君於三十二天寶月光苑辦道會,以道法論禪機,他代息澤赴會。道會辦了九九八十一天,長且無趣,但因此趟道會所邀仙者眾多,尤顯熱鬧,因而道會結束後,趁著熱鬧勁兒百果仙開了一場百果宴招待眾位仙者,又耽擱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