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頁)

老管事聽完這個話,卻似有了悟,鬥膽起來扶她坐在一個近些的椅子上,寬慰道:“大人他喝醉了其實挺安靜的,只是奴才們要喂大人醒酒湯時,大人有些抗拒,初時還由不得奴才們近身,待能靠近些了,瓷碗瓷盅一概遞出去就被大人打碎,這頃刻的工夫,也不曉得打碎了多少,唉——”

話間,啪,又是一個瓷碗被打碎。沉曄床前蹲了兩個婢女一個侍從,一個訓練有素地收拾碎瓷片,一個訓練有素地又遞上一只藥碗,孔武有力的小侍從則去攔沉曄欲再次將藥碗打翻的手。

這個時候,為表自己對沉曄的縱容和寵愛,鳳九自然要說一句:“他想砸就砸嘛,你們攔著作甚。”

小侍從火燙一樣縮回手,老管家臉上則現出可惜且痛心的神色:“殿下有所不知,大人砸的瓷器,皆是宮中賞賜的一等一珍品,譬如方才這個碗,就頂得上十斛明珠……”

鳳九心中頓時流血,但為以示她對沉曄的偏愛,不得不昧著良心道:“呵呵,怪不得碎的這個聲兒聽著都這麽的喜慶。”

老管事瞧著她,自然又有一層更深的了悟。

一個有眼力的侍婢專門擰了條藥湯泡過的熱帕子給鳳九敷額頭上的腫包。床上的沉曄卻突然開口道:“讓他們都下去。”

鳳九眼皮一跳,這個話說得倒清醒。

侍從婢女們齊刷刷擡頭看向她,鳳九被這些眼神瞧著,立刻敬業地甩了帕子三兩步奔到床前,滿懷關切地問出一句廢話:“你覺著好些了沒?”

老管事招呼著眾仆退到外間候著,自己則守在裏間靠門的角落處以防鳳九萬一差遣。

沉曄睜開眼睛看著她,醉酒竟然能醉得臉色蒼白,鳳九還是頭一回見。

聽著說話像是清醒,但眼神中全是昏茫,鳳九覺得,他確是醉了。

沉曄看了她半晌,終於開口:“我知道這裏不會同從前一模一樣,許多事都會改變。但只要這具軀殼在,怎麽變都無所謂。最好什麽都變了,我才不會……”這話沒有說完,他似乎在極力壓抑什麽,聲音中有巨大的痛苦,“可一個軀殼,只是個軀殼罷了,怎麽能寫得出那封信。不,最好那封信也沒有,最好……”

他握住她的手,卻又放開,像是用盡了力氣,“你不應該是她。你不能是她。”良久,又道,“你的確不是她。”

鳳九聽得一片心驚,低聲問他:“你說,我不應該是誰?”

沉曄瞧著帳頂,卻沒有回她的話,神色英俊得可怕,冰冷得可怕,也昏茫得可怕,低啞道:“我和她說,我們之間,什麽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敵,或者其他,唯獨沒有彼此欣賞的可能。她那時候笑了。你說笑代表什麽?”

鳳九沉默半晌:“可能她覺得你這句話有點兒帥?”

沉曄沒有理會,反而深深瞧著她,昏茫的眼神中有克制的痛苦,良久,笑了一下:“你說或許是捉弄我,或許是喜歡我,但其實,後者才是你心中所想,我猜得對不對?”這痛苦中偶然的歡愉,像在絕望的死寂中突然盛開了一朵白色的曼殊沙華。鳳九終於有些明白為何當初阿蘭若一心瞧上沉曄了,神官大人他,確然有副好皮囊。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該回答什麽,半天,道:“呃,還好。”

沉曄顯然不曉得她在說什麽,她自己也不曉得。其時她想起蘇陌葉講給她的故事,心中已是一片驚雷,腦中也是一片混亂。見沉曄停了一會兒,似乎要再說什麽,有些煩不勝煩,一個手刀劈下去砍在他肩側。

四下安靜了。

她正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緒,不經意擡眼,瞧見老管事縮在門腳邊驚訝地望著她。

鳳九頓時明白,這個手刀,她砍得太突兀了,看了一眼被她砍昏在床的沉曄,嘴角一抽,趕緊補救道:“他不願喝醒酒湯,也不願安穩躺一躺,這豈不是更加的難受,手刀雖是個下策,好歹還頂用。唉,砍在他身上,其實痛在我心上,此時看著他,心真是一陣痛似一陣。”

老管家驚訝的神色果然變得擔憂且同情,試探著欲要寬慰她:“殿下……”

鳳九捂著心口打斷他:“有時勾著勾著痛,有時還扯著扯著痛,像此時這個痛,就像一根帶刺的細針兒一寸一寸穿心而過的痛,啊,痛得何其厲害!我先回去歇一歇,將這個痛緩一緩,余下的,你們先代我伺候著罷!”話間捂著胸口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門口。

老管事眉間流露出對她癡情的感動,立刻表忠心道:“奴才定將大人伺候規整,替殿下分憂。”

轉出外間門,鳳九呼出一口氣,揩了一把額頭的汗。演戲確然是個技術活,幸而她過去也算有幾分經驗,才未在今夜這個臨時出現的陣仗跟前亂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