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1.

是夜,鳳九和衣早早地躺在床上,她預感今夜沉曄又會出個什麽幺蛾子折騰自己,一直忐忑地等著老管事通報。

等了半個時辰,遲遲不見老管事,自己反而越等越精神,幹脆下了床趿了雙鞋,打算溜去孟春院偷偷瞅一眼。鳳九暗嘆自己就是太過敬業,當初阿蘭若做得也不定有她今日這般仔細。

嘆息中,窗外突然飄進來一陣啾啾的鳥鳴。府中並未豢養什麽家雀,入夜卻有群鳥唱和,令人稱奇。

她伸手推門探頭往外一瞧。

鳳九覺得,她長到這麽大,就從來沒有這麽震驚過。

亭院打理上頭,因阿蘭若愛個自然諧趣,院中一景一物都挺樸實,以至她這個院子看上去就是個挺普通的院子,特別處不過院中央一棵虬根盤結的老樹,太陽大時,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但此時,當空的皓月下,眼前卻有豐盛花冠一簇挨著一簇,連成一片飄搖的佛鈴花海,叫不出名字來的發光鳥雀穿梭在花海中,花瓣隨風飄飛,在地上落成一條雪白的花毯,花毯上頭寸許,飄浮著藍色的優曇花,似一盞盞懸浮於空的明燈。

紫衣神君悠閑地立在花樹下,嘴裏含著半個糖狐狸,垂頭擺弄著手上的一個花環,察覺她開了房門,瞧了她一會兒,將編好的花環伸向她,擡了擡下巴:“來。”

鳳九半天沒有動靜,幾只雀鳥已伶俐地飛到息澤手旁,銜起花環嘰喳飛到鳳九的頭頂。安禪樹的嫩枝為環,綴了一圈或白或藍的小野花,戴在她頭上,大小正合襯。

鳳九仍靠門框愣著,腦中一時飄過諸多思緒。譬如折顏時常吹噓他的十裏桃林如何如何,如今看來他那十裏桃林除了能結十裏桃子這點比佛鈴花強些外,論姿色遜了何止一籌。又譬如歧南神宮路遠,息澤此時竟出現在此院中,可見是趕路回來,要不要將他讓進房中飲杯熱茶坐一坐?再譬如上古史中記載,上古時男仙愛編個花環贈心儀的女仙做定情物,息澤竟送了個花環給自己做糖狐狸的謝禮,可見他忒客氣,以及他沒有讀過上古史……

雀鳥啾鳴中,任她思緒繁雜,息澤卻仍閑閑站在花樹下:“過來,我帶你去過女兒節。”

這個話飄過來,像是有什麽無形之力牽引,走向息澤時她的裙子撩起地上的花毯,離地的花瓣融成光點,縈繞她的腳踝。

鳳九折回去信步踢起更多的花瓣,花瓣便化成更多的光點。鳥雀們在光點中撲鬧得歡騰,她踢得也歡騰,高興地向息澤道:“難得你把這裏搞得這麽漂亮,我們就在這裏玩兒一會兒,不出去了……”話還沒說完,腰卻被攬住,“成不成”三個字剛落地,兩人已穩穩立於王城的夜市中。

天上有璀璨的群星,地上有炫目的燈彩,佛鈴與優曇懸於半空,底下是喧嚷的人聲。

鳳九瞧著半空中飄飛的落花目瞪口呆:“你將幻景……鋪滿了整個王城?”

正有兩個姑娘嬉鬧著從他們跟前走過,落下只言片語:“大約是哪位神君今夜心情好,為了哄心儀的女子開心,才在女兒節做出這樣美麗的幻景,叫咱們都趕上了,那位神君可真是癡心,他心儀的女子也真是有福分!”有福分的鳳九一心追著往市集裏走的息澤,姑娘們說的什麽全沒聽清,追上時還不忘一番語重心長:“做這樣的幻景雖非什麽重法,但將場面鋪得這樣大難免耗費精力,你看你前些時日身上還帶著傷,此時也不知好全沒有,我其實沒有想通你為什麽會做這等得不償失之事,啊你怎麽想的,我方才在院中時都忘了你身上還帶著傷這回事。”

息澤的模樣像是她問了個傻問題:“她們不是說了嗎,我今夜心情好。”

鳳九很莫名:“前些時也沒見你心情好到這個地步,今日怎麽心情就這麽好了?”

息澤指了指化得沒形的糖狐狸:“你送我這個了。”

鳳九卡了一卡。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糖狐狸,又默默地看了一眼息澤,良久,道:“我送你幾個糖狐狸,你就這麽開心?”

息澤聲音柔和,答了聲嗯,目光深幽地瞧著她:“你送我糖狐狸,我很開心,回來陪你過女兒節,做出你喜歡的幻景,我是什麽意思,你懂了嗎?”

息澤方才的那一聲嗯,早嗯得鳳九一顆狐狸心化成一攤水,聽他底下的這句話,化成的這攤水暖得簡直要冒泡泡。這是多麽讓人窩心的一個青年,小時候沒了父母,沒得著什麽疼愛,此時送他幾個不值錢的糖狐狸,他就高興成這樣。這又是多麽知恩的一個青年,她送了那麽多人糖狐狸,就他一人用這樣方式來鄭重報答她,旁人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他簡直是滴水之恩噴泉相報。

鳳九給了息澤一個我懂的眼神,嗓音裏含著憐愛和感動:“我懂,我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