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

宇文泓瞳孔驟縮的一瞬間,宇文清已然擡起手臂,將杯中毒酒,半滴不剩地,一飲而盡。

無暇去思辨宇文清此話真假虛實,宇文泓立命手下飛鴿傳書,查探情況,並隨信命當地駐防,加派人手,趕往崇寧縣,保護蕭觀音,命令下達之後,再回身看去,先前面對生死、仍自氣定神閑之人,已因毒酒藥效發作,而無法自抑地面色蒼白、冷汗狂滴,只,縱是如此,他唇際猶浮起清淡笑意,如看天下第一可憐人般,看著他道:“生,我不得,死路上,總可得她相伴……”

原想著到底兄弟一場、半生勁敵,最後送他上路,留他一個全屍,可這時,聽宇文清說出這早已定下的算計、這歹毒心腸,憂恨如灼的宇文泓,刀剮其軀、生啖其肉的心都有了,未等他怒恨動手,酒中劇毒,已令宇文清說不出話來,劇烈的肺腑絞痛,令宇文清彎下|身去,難以抑制地口湧鮮血,如流不盡的水般,大口大口地噴落在漆色地面上,盛開似一朵朵灼紅牡丹。

牡丹黑紅將謝,最後的時候,宇文清仍是在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這處心積慮謀算一世、卻到頭來兩手空空的可笑一生,還是在笑同樣求不得、縱得了天下、亦得不到蕭觀音的可憐人宇文泓,只是冷冷嗤笑,笑著笑著,唇際的嘲意,漸漸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似是一種真心的期盼,因為這份期盼真心而笑,雙眸亦隨之微微潤濕,似已為這份期盼,等待了太久太久。

……從前,他是位高權重的雍王世子,可高處不勝寒,縱被萬人敬仰擁簇,亦覺孤獨,後來,他認識了蕭觀音,於是這份孤獨,愈發錐心蝕骨……

……但現在,不會了……往後……他再也不會孤獨了……

“這幾年,我很想她,現在,終於可以與她相見了。”

留下在這塵世間的最後的一句話,隱懷著歡喜與期盼的輕顫嗓音,如飄雪落地,靜寂無聲,鮮紅的血霧噴薄而出,落滿了白皙的面容、素白的衣裳,茫茫一片通紅血色,染紅了宇文泓的全部視線,也讓他原先志得意滿、對未來滿含期待的一顆心,被冰冷的鮮血全然浸透。

……觀音……觀音!!

不敢抱有一絲懷疑、一絲僥幸,將宇文清之死暫時壓下不發,親自趕往千裏之外的崇寧縣,一路日夜兼程、接連跑死了幾匹駿馬,卻還是晚了,遲了,他宇文泓來遲了,早在他趕到崇寧縣的十天前,蕭觀音就已失蹤,大哥早在幾年前,在蕭家啟程離開神都城時,就已定下了此事,一旦宇文清無力回天,蕭觀音就將身死,大哥安排在崇寧縣之人,這幾年來,所需等做的只有這麽一件事,他剪除了大哥在神都城、在朝野的全部勢力,卻不知這裏,還埋有一顆暗釘,已深紮在崇寧縣幾年,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將此事算得滴水不漏,在大哥勢力徹底傾頹、再無可挽回時,已趁蕭觀音一次外出時,繞過他所安排保護的人手,將蕭觀音秘密劫走。

挖地三尺,終將歹人找出,可所得到的,卻是令人絕望的答案,被劫走當日,她死在崇寧縣外的歸遠河上,火燒舟燃,她在熊熊烈火中,隨殘舟一起墜入冰冷的河水中,葬身魚腹,屍骨無存。

……明明已排除千難萬險,充滿希望的未來,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及,怎肯相信在初初伸出手的一瞬間,猝然天翻地覆,世事冰冷殘酷至此,人間驟變煉獄,令人絕望!!

不敢相信,不肯相信,縱是將歸遠河水抽幹、將崇寧縣掘地,也要找到他的觀音,可,無論如何找尋,都不見芳影,所能見到的,只是歸遠河下累年堆積的殘碎白骨,只是唯有一支如意雲紋玉簪,隨湍流河水,沖至岸邊,是他舊日所贈之物。

還有那支那伽花、那尊觀音像,昔日他所贈之物,她在離開神都城時,全都帶在了身邊,一同帶至了崇寧縣,在看到她收放在崇寧縣家裏的一件件昔日舊物時,如有萬箭穿心,令宇文泓心痛窒息、鮮血淋漓,那一夜,她在風雪中,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蕭家,他以為那時驟然知曉澹月榭之事的她,心裏恨透他了,將往日舊情全部拋開,一點都不肯念著他了,卻沒想到,在翌日離開神都城時,她還是將他們的昔日舊物,都帶在了身邊,一件不少地,帶在了身邊……

……觀音……他的觀音……

……怎能沒有她……他怎能沒有她?!!

仍是瘋狂地尋找,以崇寧縣為中心,擴大搜尋,幾要整個北雍,都為一名香魂已遠的女子,掘地三尺,連身為至親的蕭家之人,都已接受了蕭觀音不在人世的事實,所有的北雍民眾都知,那個傳聞中傾國傾城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損,可他們的新王,在政權等事上,處處睿明,卻獨獨在此事上,昏蒙雙目,堵塞雙耳,認定蕭觀音還活在這人世間,就在某處,就在某處,他會找到她,一定會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