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這回答自然不能叫送禮之人滿意,他想想衛珩,想想他那大哥,將懷中女子抱得更緊,聲音低低的,聽來竟有一兩分像是在撒嬌,“觀音,我是你丈夫啊……”

“知道的”,蕭觀音淺笑著道。

知道就好,宇文泓在心中低低說了這一句,緊緊地摟著他的娘子,像一個大孩子,將下頜搭在她的肩處,輕嗅著她發間好聞的薔薇花露香氣,緩緩闔上了雙眼。

從前,他還想將蕭觀音休了,她愛嫁誰嫁誰,他半點不在乎的,想她在婚內與人有私情,愛找誰找誰,他正好可趁勢將她休了,再好不過的,甚至,他還曾親手安排澹月榭一事,差點讓中藥的蕭觀音與他大哥發生些什麽,如今,他回想這些事,自然是在心中斥罵自己愚蠢,斥罵之余,看清自己心意的他,也徹底明白了,上述種種,他根本忍不得,半分都忍不得,單想一想,便覺有陰霾襲湧,攪得他心中不得安寧。

如何能忍見蕭觀音這般被別的男子抱在懷中,如何能忍見她與別的男子同床共枕、出入同行,如何能忍見她笑喚別的男子夫君、對那男子事無巨細地關懷備至,如何能忍見別的男子將她壓在衾褥中,與她歡好,與她生兒育女、共度一世……這樣的場景,他單單稍做擬想,便覺要發瘋,如果有一日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定是會瘋的,他瘋了會做何事,他不願深想的同時,卻也能清楚地猜到。

蕭觀音至善,可他不是個善人,日常笑語相見的,譬如大哥等人,他早在心裏盤算著他們大致的死法與死期,就如蕭羅什,既選擇站在大哥那邊,那他日後收拾起來時,連帶著蕭家都不會手軟,原是如此,但如今,這些暗地裏的計劃,都得改一改了,至少,對蕭家蕭羅什,不能再這般直截了當,一些殺戮之事,他也不能親自動手,不能在明面上將他雙手沾滿鮮血,若在明面上雙手鮮血淋漓,叫蕭觀音看得一清二楚,他玉雪冰清、一心向善的蕭娘子,如何肯讓他抱?!

他可以為她暗暗改一些事,只要她一直在他身邊、是他娘子,只要他能等到她有一日將心轉到他這裏來,可若沒有這樣的可能,若蕭觀音直接離開他,轉投入別的男子的懷抱,與他宇文泓形同陌路,那他定會為之瘋魔,他的心裏確實藏有吃人的惡鬼夜叉,他的觀音在他身旁,便能將之鎮住,可若觀音離他而去,那麽到無需隱忍之日,揭開這具癡傻的皮囊,多年潛恨業火沖湧而出,會燒出一個怎樣的宇文泓來,他可以想象……

……或許,甚會超過他之所想,因為,有一束曾照他深淵的光,又選擇離開了他,在嘗到甜頭之後,苦會加劇百倍……那時的他,會對離他而去的蕭觀音,做什麽呢……

宇文泓暗暗想至此處,擁著懷中女子的雙臂,不由越抱越緊時,又忽地醒覺這樣會弄痛她,忙松開了些,他望著仍在專注凝看觀音像的女子,輕輕問道:“你會離開我嗎?”

蕭觀音擡頭,“……怎麽忽然這麽問?”

宇文泓道:“……我有做一個不好的夢……很不好的夢……夢裏,你就在我眼前,離我那麽近,可卻忽然消失了,怎麽也找不著了”,他輕握著蕭觀音的雙肩,定定地望著她,詢問的語氣中隱著堅決與懇求,“我們是夫妻,沉璧說夫妻是要一生一世一起不分開的,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可他的觀音,卻在靜默須臾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會離開的。”

“觀音!”

宇文泓瞳光猛地一縮,語調提高,握肩的手也不由抓緊,蕭觀音感受到宇文泓整個人身體都繃僵住了,望著他暗沉的眸光,擡手輕撫了撫他冷凝的面龐,仍是輕輕地道:“會離開的,人有生老病死,沒有誰能陪誰一世不分開的。”

聽到“會離開”的原因,原是這個,宇文泓繃僵的身體,稍稍平緩了些,他將心中的陰霾壓下,輕握住蕭觀音的手道:“可以一世不分開的,生老病死也不怕,我們一起活到白發蒼蒼,然後牽著手一起走,這樣等到來世也不會分散,下輩子還在一起。”

他在他的觀音面前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上了她的指尖,不管出於各種因由,令蕭家的大小姐成為了他的娘子,既然上天將蕭觀音送到他面前來,那他就不會撒手,今生來世,她所帶來的風險,他願全部承受,所需要為她轉變的,他也願意改變,這些在她帶給他的溫暖面前,通通不值一提,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夜已深了,未化盡的白雪,重又凝結凍起,令地上微微打滑,宇文燾在侍從鋪就的地氈上,緩步走至門前,聽室內琴聲清泠,在他打簾的那一刻,微微一頓,復又如初。

他踱步而入,見幾上籃子裏,他今晨派人送來的紙錢香燭等物,紋絲未動,撩袍在那女子身前坐下,“今日是你亡夫的忌日,也不為他祭祭,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