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第2/4頁)

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夢喃,落在宇文泓耳中,有了不一樣的意味,他在暗色中凝望蕭觀音許久,又回想起沉璧的反常,靜躺半晌,終是動作輕微地起身下榻,趿鞋撩帳,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裏,悄探那壺定有問題的美酒去了。

這壺助情之酒,沉璧自那夜晚膳擱置下來後,便沒再往公子和夫人的食案上端,一直拖著,直拖過了兩三日,到這一天,在陪公子夫人遊園時,恰遇見了正在賞花的王妃王爺,王妃笑同公子夫人說了幾句話後,讓他們繼續遊賞園中春景,獨將她留下問道:“事,可成了?”

沉璧立就給王妃跪了,連聲慌道“奴婢無能”,王妃聞言柳眉冷豎,正要斥責沉璧時,一旁宇文燾負手問道:“什麽事?”

王妃看向宇文燾,語氣中透著對孩子的無奈和寵溺,“泓兒都成親好些時日了,還未與新婦圓房,我沒辦法,就讓這婢子給他們呈壺助情酒,幫他們早日成就好事”,說著神色轉為不滿,冷冷看向沉璧道,“哪知這麽點小事,這婢子都做不好,這般無能,留著還有何用?!”

沉璧慌懼不已,忙不叠磕首告罪,宇文燾聞言靜默須臾,對身邊妻子道:“來日方長,都才十七歲,有什麽可急的,何必弄這些旁門左道,任其自然就是了。”

王妃見宇文燾竟記得蕭觀音年紀,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笑道:“我這不是盼著泓兒早有子嗣。”

宇文燾對此嗤道:“先盼盼清兒還差不多,泓兒有何好盼,別盼出個傻孫兒出來,徒增笑柄……”

他說著見蕭觀音抱了只狗走過來了,止了這話,等她走近,和聲問她道:“怎麽了?”

原身在遠處花叢中的蕭觀音,是因瞧見沉璧跪在王爺王妃面前連連磕頭,以為她犯了什麽事,在受責罰,心中擔心,遂走過來看看,小心問她的公公婆婆道:“沉璧她……怎麽了?”

“哦,沒什麽事”,宇文燾擡手示意沉璧起身,又含笑看向蕭觀音道,“怎麽才一會兒,就變了一只狗出來了?”

雍王爺說話風趣,蕭觀音輕輕咬唇一笑,邊撫摸著懷中的小黑狗,邊溫聲回道:“這是我養在長樂苑的小狗,本來是留它在苑裏睡覺的,剛剛他自己醒了,跑到這兒來找我了。”

宇文燾見她懷中的小狗,不是當世貴婦好養的雪獅子犬,而是只黑不溜秋的斷尾土狗,正欲問其來歷時,見自己那傻兒子,從花叢中冒出一顆頭,邊迎風揮舞著一束紅色野花,邊朝這兒跑來喊道:“母妃!母妃!你看我找到了什麽好東西!!”

原是遍植奇花異草的雍王府,因園丁疏漏,某一角落長了一束不知名的紅色野花,被看慣牡丹芙蓉的宇文二公子,當成了絕世奇花,高高興興地采摘了拿與母妃看,還要給母妃插個滿頭。

雍王妃任二兒子給她插了兩三支後,笑著勸攔道:“好了,別都給母妃,留些送給你的娘子。”

宇文二公子聽話地將手中剩下的紅色野花,通通遞給了蕭觀音。

蕭觀音淺笑著伸手接過,“謝謝。”

這束“絕世奇花”沒了,宇文二公子還要繼續搜尋其他的,立又鉆進了花叢裏,越跑越遠,宇文燾望著傻兒子遠去的背影,眼角直抽,再看身邊蕭觀音,竟是在認認真真地賞看那束紅色野花,還低首輕嗅了嗅,再想起她那句“十全九美已是極好”,心中翻想起年輕時的舊事,不由心神微恍。

他這廂微恍心神,蕭觀音告退離去,宇文燾是雍王府中第一忙人,出來賞了陣花,已算偷閑,再與夫人散步沒一會兒,便回正廳處理政務去了,而他的兒子,宇文二公子,算的是府中第一閑人,成日瘋玩,承安等侍從本是跟侍著二公子,但沒多久,在王府裏也把公子跟丟了,因這是常有之事,他們也不著急,只等著日薄西山,若天快黑了公子還不回長樂苑吃飯,那時再急著找人也不遲。

日薄西山之時,王府花園內一處假山裏,沒人找的宇文二公子,人躺在一道青石板上,耳邊回響著不久前聽來的丫鬟輕語。

“王妃命人杖責了負責牡丹苑的園丁,說是他份內的活兒沒有做好……”

“是沒把名種牡丹照料好嗎?”

“不知道究竟是為哪件事呢……”

……究竟是為哪件事……

……是因為本該只有高貴名種的花苑裏,竟長出了不知名的卑賤野花,這野花,還被她最憎惡的兒子摘了,插在了她烏亮如綢的鬢邊,卑賤之人,卑賤之花,此舉在母妃看來,定覺受到玷汙了,回到房中的第一件事,定是命令侍女伺候沐發吧……

……他自己,本也似一眾名花中的一株卑賤野草,在意識到母妃對他的恨意殺意後,十歲那年,西苑圍場的重重一摔,叫他明白,原來不僅僅是母妃盼著他死,原來身邊沒有可信的親人,俱是豺狼虎豹,等著啃食他的血肉,那些重傷昏迷的日夜裏,在無盡的黑暗和劇痛中,在一次次徘徊在鬼門關時,他有想過這般為世人厭棄地活著,不如死了算了,可終究不甘,不甘如此就死,旁人越要他死,他越要活,好好地活著,總有一日,活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