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失禮

周令淵已很久沒見到魏鸞了。

自從她嫁入曲園,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周令淵起初還會不死心地去敬國公府碰碰運氣,今年諸事纏身,幾乎無緣得見。而這半年,也是周令淵自出生以來過得最為艱難的一段日子——因鏡台寺的事被禁足、太子妃被廢,每一道處置,都如響亮的耳光扇在東宮臉上,令昔日的風光蕩然無存。

這回去朗州,更是被人擄掠囚禁,在地牢裏不見天日。

那對於自幼尊貴的太子而言,恥辱之極。

周令淵在屈辱、仿徨、憤怒中熬過囚禁,脫身之後,迎來的卻是鎮國公入獄的消息——庭州都督手握重兵,撐著章家的半壁江山,他的兵權若被蠶食,東宮便只剩定國公撐著,危如空中樓閣。

這些事,都是出自永穆帝和玄鏡司的手筆。

周令淵被困之時,雖沒能握住盛煜私禁東宮、形同謀逆的罪證,但這種肆意妄為的瘋狂事情,除了玄鏡司,還有誰能做得出來?永穆帝拿他的性命要挾章太後,除了玄鏡司,還有誰能擋那把利劍?

是以回京之前,周令淵曾下過死令,讓章家不惜代價,務必將盛煜的性命留在朗州。於私,是報盛煜橫刀奪愛、忤逆犯上的仇,於公,可摧毀永穆帝手裏最鋒銳的那把劍,給章家喘息之機,亦令永穆帝鋒芒受挫。

為此,他調用了定國公手裏的利劍。

那位段青是斥候中的翹楚,論偵察敵情、掩藏蹤跡的本事,比玄鏡司那幾位頭子更甚幾分。在最初的幾日,朗州也一直有好消息傳來,原本藏得無影無蹤的盛煜部下,在段青抵達後終於露出端倪,為消除對方戒備,段青讓人佯裝撤離,而後摸到朗州邊緣的一座縣城。

在段青發來的最後一封密信裏,他說已找到了盛煜的藏身之處。

接到那封密信時,周令淵激動得手都有點顫抖。

——自從永穆帝朝章家亮出玄鏡司這柄劍後,雙方數次交鋒,都是盛煜占了上風。從興國公到章念桐,再到鎮國公,章家損失慘重,盛煜卻憑著玄鏡司神出鬼沒的部眾,屢屢全身而退。此次盛煜毫無察覺,段青搶得先機,想重創盛煜甚至取其性命,並非難事。

周令淵憤恨咬牙,只等佳音傳來。

誰知那封密信過後,段青那邊忽然就斷了消息。

直至兩日前,朗州那邊才傳來急報,說玄鏡司在深山設伏,將傾巢而出的章家眾護衛一網打盡。因事出突然,等他們察覺異常趕過去時,盛煜早已逃得杳無蹤跡,便連玄鏡司死傷之人都已被帶走,只剩章家眾護衛慘死當場。

而指揮此次突襲的段青,則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令淵看罷密報,拍案震怒,旋即便是深深的憤恨與懊惱。

這股懊惱令他這兩日寢食難安,恨不得將盛煜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此刻,他看著魏鸞,眸色陰沉。

魏鸞當然不敢在太子殿下跟前失禮,匆忙出了車廂,屈膝行禮道:“拜見太子殿下。”旁邊盧珣與染冬亦恭敬行禮,惹得東宮隨行紛紛瞧向這邊。便連回避在道旁的行客中,亦有人壯著膽子偷瞧向這邊。

周令淵仿若未覺,只擡手命她免禮。

原本陰鷙的眼底也不自覺地浮起柔色。

盛夏酷熱的驕陽照在她的臉上,仍是令他念念不忘的瑰麗眉眼,單薄的繡金紗衣下身姿修長裊娜,似比從前長高了些。便是腰身與胸脯的輪廓,都比去歲顯眼了許多。比起從前金釵珠飾的明艷之姿,她今日打扮得頗為素雅,柔如墨緞的青絲只拿珠釵挽著,耳畔空蕩,便連腰間環佩都免了。

但她的氣度,卻與半年前有了很大變化。

少女的懵懂嬌憨消失不見,卻增了柔婉綽約之態,眼角眉梢漸添風情。

她久在宮闈,舉止間原就落落大方進退合度,此刻盈盈行禮,儀態悅目,青絲慵慵地堆起後,添了些婦人應有的韻味——仿佛含苞的牡丹徐徐綻放,身段豐滿之後,愈覺美艷動人。

周令淵胸膛裏似有悶氣洶湧而起。

她嫁給盛煜已一年了。

當時出巡在外被章皇後蒙蔽,他未能阻攔這門婚事,幾乎成了此生最大的憾事。他無法公然搶奪臣子之妻,只能將矛頭指向盛煜,借著章家的勢力暗中謀劃,欲置盛煜於死地。哪怕盛煜不死,只消他奪得皇位,仍有法子鏟除曲園。

屆時,呵護數年的那抹麗色,仍能綻於他的殿前。

誰知雙方交鋒,他卻屢屢挫敗。

而魏鸞呢?這半年裏她在做什麽?

以少夫人的身份安居曲園,在盛煜重傷時照顧在側,甚至幫盛煜蒙蔽後宮、欺騙他。昔日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她眼裏不值一提,僅僅因為那道荒謬的聖旨,她便接受了這樁婚事,徹底倒戈,幫著盛煜對付章家。這一年夫妻朝夕相處,她與盛煜已經到了何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