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籠絡

含涼殿裏涼爽通透,水花輕濺的聲音細碎傳來,風從太液池湖面刮過,卷著臨岸荷葉的氣息送入窗中。這是酷熱剩下裏的清涼勝地,魏鸞從前很愛跟周驪音來此處避暑,如今卻已成了煎熬。

魏鸞手指微縮,感覺掌心有些潮熱。

並不是因懼怕章皇後的質問,而是初聞此事的震驚。

當日魏鸞建議盛明修去好好道別,原意是讓兩人把話說清楚,屆時京城內外兩地相隔,盛明修可安心讀書,周驪音亦能坦然修身。可若盛明修當真跟了周驪音處境,不提盛煜得知此事後會是何反應,單是章皇後這裏便足夠麻煩——畢竟,周驪音寧肯將去處告訴相識不久的友人,卻不肯透露給親生母親,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但這是後患,此刻沒空深想。

魏鸞仍舊跪在地磚上,對著章皇後那雙兇狠含怒的眼睛,平靜道:“皇後娘娘息怒,這件事我確實不知情。數日之前,長寧確實曾去過曲園,與我閑聊瑣事,後來臣婦因舊友家中有事離開京城,昨日方歸,並不知長寧的事。”

“那盛明修呢?”

“娘娘當真是高估臣婦了。盛家的情形,原就是曲園獨居,與西府往來甚少,臣婦嫁入盛家時日不淺,往常跟長輩妯娌往來便罷,哪還管得住小叔子的事?娘娘如此質問,當真是為難臣婦了。”

聲音不急不緩,恭敬而不失柔韌。

章皇後知道這張嘴利索,便是永穆帝跟前都能應對,頗為奸猾。

她盯著魏鸞,宮裝下胸膛微微起伏。

那張臉用上等脂粉精心裝點,瞧著雍容端貴,但從近處望去,仍能瞧見脂粉都難以遮掩的眼底青色,甚至眼角的皺紋都比從前多了兩根。想來周驪音不告而別,章皇後除了惱怒與擔憂外,也是很傷心的。

自掘墳墓,半點都不值得同情。

魏鸞硬著心腸,眼神清澈坦然,靜靜注視著她。

片刻後,章皇後那副盛怒逼問的架勢漸漸消散,代之以微微的疲態。

“長寧自幼被慣著,性子有些任性,她是皇室公主,孤身在外終究不妥。魏鸞,你是她最親近的閨中密友,定知道她在何處。本宮並非有意刁難,你只消說出她在何處,本宮放了心,自不會為難。”

“可臣婦確實不知。”魏鸞擺出誠懇神色。

針鋒相對並無益處,這裏畢竟是章皇後的地盤,她想了想,揣摩著那位的心意,勸道:“長寧與您是母女,不止血脈牽系,更有撫育疼愛之恩。京城裏有她的父皇、母後和皇兄,長寧並非薄情之人,怎會割舍?這回出京,或許只是想靜靜心,並非鬧脾氣。臣婦幼時不懂事,跟家母賭氣時,不也曾出走到別家麽。”

這話說得語氣和軟,設身處地。

拋開朝堂上的紛爭不談,母女之情大多相似,周驪音從前也不是沒鬧過小脾氣。

只是彼時風平浪靜,章皇後當她孩子心性,笑笑就過去了。

這回卻是在母女倆為章家的事屢屢爭吵之後,周驪音先前勸她時,氣得摔門而出過,急得含淚勸諫過,也曾失望憤怒過。因鬧得太狠,等周驪音真的離家出走,章皇後才著急起來。

魏鸞見她鋒芒稍收,又道:“至於她在外的安危。臣婦鬥膽猜測,她能將消息瞞得密不透風,自是有人相助,您盡可放心。”

這暗中相助的人是誰,章皇後自然清楚。

前幾日,她也曾去過麟德殿,可惜那位一問三不知,踢皮球似的將她堵了回來。章皇後原本寄希望於魏鸞,想軟硬兼施地從魏鸞口中套問出周驪音的去處,然而看今日的情形,恐怕魏鸞也是蒙在鼓裏的。

殿裏片刻沉默,章皇後將信將疑。

蓄力而來,最終卻仍只剩失望。

章皇後似隱隱嘆了口氣,轉過身時,神情裏似浮起落寞。

“行了,回吧。”

她緩步進了內殿,沒再看魏鸞一眼。

……

從含涼殿出來,魏鸞且喜且憂。

當初她決意嫁給盛煜時,便知她們這些晚輩終得有抉擇之日。周令淵身為太子,利益糾纏極深,並非魏鸞所能左右,先前雖也提醒周驪音勸說,而今看來,卻是收效甚微。好在周驪音足夠清醒,分得清公私輕重,這回既死死瞞著去向,必是下定決心站在永穆帝身後。

若朝堂情勢仍如前世,她是能從章家的泥潭抽身的。

只是盛明修忽然陪她離開,不知是福是禍。

魏鸞想著盛煜先前的種種行徑,暗暗捏了把汗。

太液池晴波蕩漾,岸邊樹影婆娑。

魏鸞慢慢地往宮門走,到得一處拐角,迎面卻碰見了熟人——梁王周令躬帶著王妃沈嘉言,在宮人仆從的簇擁下,正往這邊徐徐行來,看樣子是去淑妃宮裏的。周令躬親自撐著遮陽的傘,沈嘉言衣衫飄然,看身形似比從前豐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