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題

新歲的頭一個清晨,魏鸞是在盛煜懷裏醒來的。

宿醉後腦袋隱隱作痛,她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領口半敞,喉結分明。頸下枕著的是盛煜的手臂,腰間沉甸甸地搭了只手,而她的掌心裏,似乎是腰腹勁瘦的觸感,而且還是鉆進寢衣裏面的那種。

魏鸞懵了一瞬,趕緊翻個身滾到旁邊。

昨晚兩人是抱著睡著的?

她不太願意相信,揉了揉漿糊似的腦袋,回想昨晚的經過。

在樂壽堂時的情形歷歷在目,之後的就有些斷續了,似乎是盛煜扶她回來,春嬤嬤和染冬給她換了衣裳,後來……後來她口渴要喝水,不知怎麽的就抱著盛煜哭了起來。一時間想不起當時具體說了什麽,就記得盛煜哄她來著,是成婚後甚少流露的溫柔。

再後來,她好像放了句狠話。

不記得當時盛煜是何表情,反正她心裏挺痛快的。

過去的半年裏,為父兄和魏家的事暗藏擔憂,嫁給盛煜這性情難測的男人後謹慎行事,如履薄冰,種種積壓的情緒哭出去了大半,這會兒心裏甚是暢快。她躺了片刻,終於想起臨睡前跟盛煜放的那句狠話。

他不願對她動心,她才不稀罕呢。

誰還不是被爹娘捧在掌心,寵得如珠似寶,誰還沒點驕傲了?

當著曲園的女主子,夫妻相敬如賓,沒什麽不好。

魏鸞想到這裏,有種雲開霧散的通透之感,深覺新年新氣象,古人誠不我欺。遂翻身坐起來,理了理頭發,打算披衣起身。旁邊睡著的那位被這動靜鬧得睜開了眼,沒睡醒的眼睛眯了眯,還沒換成玄鏡司統領的深邃難測。

她攬著青絲,沖他微笑,“夫君醒了?”

清晨明亮的天光穿透錦帳照進來,她的雙眸雖有宿醉後的迷糊,卻眼波流動,看起來神清氣爽。松散的寢衣重新被扣得嚴實,她披了件衣裳,爬過盛煜的腿,往腳上套軟底繡鞋時又瞧了他一眼,“我先去沐浴,夫君再睡會兒吧。”

說罷,掀起簾帳走出去,叫染冬備水。

外面很快就有了動靜,春嬤嬤知道她昨晚囫圇睡下後今晨必會沐浴,早早就備了熱水。於是仆婦侍女擡水進浴房,染冬自箱櫃裏取了熏好的新衣裳,腳步聲斷續傳來,就連熱水倒進浴桶的聲音都在清晨格外清晰。

盛煜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其實沒睡醒。

昨晚魏鸞丟下那句話後,便心滿意足的迅速入睡,盛煜的盛煜卻被驚得半絲不剩。

他當然記得那日麟德殿裏,他曾說過什麽。

但比起被魏鸞聽見那句話的驚愕,他更為之震驚的,是永穆帝的舉動。麟德殿是皇帝召見臣子,單獨奏議的地方,裏面放著無數機要奏折文書,也決斷過無數生死傾覆的朝堂大事。那是朝政重地,等閑不許踏足。

便是章皇後和淑妃那等身份,出入也須永穆帝首肯。

永穆帝將魏鸞藏在那裏,絕非心血來潮。

難怪那日她未蔔先知似的問及傷勢,強行扒了他的衣服,也難怪那日後,她收斂了初露嬌憨的情態,回到剛成婚時的模樣。自是永穆帝有意引導,讓她聽見那番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畢竟他請求賜婚之初曾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而魏鸞不知帝王心計,就那麽入觳了,不好跟他翻臉,便暗自賭氣。

盛煜想通其中關竅,睡意全無,直到天色將明時才昏沉睡去。

而此刻,盛煜聽著浴房的動靜,有些頭疼。

坑是他親手挖的,話也是他親口說的,且他當初確實是那麽想的,以為能破除心魔,割舍對魏鸞的那點心思,說話便沒留余地。如今永穆帝因風吹火,別說魏鸞這般自幼尊榮驕傲的姑娘,換了是誰,聽見那種話都得生氣。

難怪魏鸞最近不怎麽好好搭理他。

婚後新歲伊始,盛煜便碰上了大難題。

……

正月初一萬象更始,永穆帝在含元殿接見群臣,女眷則常去佛寺進香。

京城裏寺廟不少,皇親國戚常去的是報恩寺。

因魏知非少年從軍歷練,魏嶠夫婦為求平安,很早就在報恩寺裏供奉菩薩,時常燒香求平安,每年元日的香火更是雷打不動。魏鸞怕母親孤身進香時難受,年前就跟盛老夫人提了,說今日想陪母親到報恩寺進香。

盛老夫人通情達理,自是應允。

是以早飯過後,魏鸞幫盛煜將那身正日朝拜的官服穿戴整齊,送他出門後,便先去西府拜見婆母長輩。到樂壽堂裏,陪著祖母用了晌午飯,再乘車去報恩寺進香,時辰剛好——避過了搶頭香的擁擠陣仗,卻也不失新歲的熱鬧。

沒過片刻,魏夫人的車駕也來了。

雖說魏嶠與魏知非雙雙入獄,敬國公府的門楣卻還在,加之她是章皇後的親妹妹,華蓋香車轆轆駛來,仆婦侍女前呼後擁,仍是富貴尊榮氣象。寶髻綴金飾玉,上等宮緞裁成的新衣做工精細,她手裏抱著錦緞包裹的暖手爐,見魏鸞迎上來,才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