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父子

廊道幽深狹長,火光映照得通明。

魏鸞未料盛煜竟會來這手,原本克制的情緒被觸動,鼻頭泛酸,淚水不期然又湧了出來。她側過頭,拿手背迅速拭淚,低聲道:“沒事,讓夫君見笑了。”說著話,扯了扯被他掀起的帽兜,重新遮住額頭眉眼。

而後低垂著腦袋,快步往外走。

盛煜僵了一瞬才跟上去。

石墻高聳,鐵門矗立,習慣了玄鏡司裏的殺伐狠厲,看她的背影便格外顯得單薄。盛煜明知魏嶠入獄羈押是咎由自取,想著她泛紅的眼圈,心裏仍惻隱橫生——

她本該站在金樓玉闕,眉眼含笑,恣肆張揚,而不是踏足森冷牢獄,擔驚受怕。

盛煜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著,擡步趕到她前面,墨色鬥篷下身姿魁偉,氣度端凝,仍是玄鏡司統領統攝群雄的冷硬姿態,臉上神情卻稍露溫和,壓著聲音道:“這裏不會苛待他,別哭啊。”

聲音很輕,是成婚後少有的溫柔。

魏鸞克制著哽咽,偷偷擦掉淚珠,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怕父親想不開,一條路走到黑。”

“就算信不過他,也該信得過我。”盛煜聲音一頓,微微躬身,回首覷著她哭紅的眉眼,挑著唇角道:“玄鏡司手裏沒有撬不開的嘴,路子多著呢。真讓嶽父給人背鍋流放出去,玄鏡司的面子往哪擱?我也沒到瘋起來連自家人都殺的地步。”

語氣輕松揶揄,顯然是在寬慰。

魏鸞被他逗得破涕輕笑,“那夫君得悠著點,別用刑具逼他。”

盛煜笑了笑,趁天光昏黑,隔著帽兜拍拍她腦袋。

因深秋夜裏寒冷,翻身上馬後,他又將身上的鬥篷解了丟給魏鸞,不容她推辭,夾動馬腹動身回府。那鬥篷厚實保暖,帶著他身上殘留的體溫,沉甸甸的,魏鸞摸了摸余溫猶熱的領口,將鬥篷裹緊,騎馬追了上去。

到得曲園之後,夫妻倆默契地各回南北朱閣歇息。

各自失眠了半宿。

……

次日晌午時分,太子軺車回京。

穩居東宮多年的太子周令淵才二十歲出頭,自幼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物。有章太後和章皇後坐鎮,東宮之位無人能撼動,這些年周令淵在京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唯有一件不如意,便是婚事。

太子喜歡敬國公府的表妹魏鸞,這是滿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

表兄妹自幼相識,因魏鸞被選為公主伴讀,時常陪在年紀相若的周驪音左右,跟周令淵照面的機會更是數不勝數。倆人青梅竹馬地長大,熟知彼此性情,交情極深。年少時,周令淵曾在太廟跟前暗自起誓,此生非魏鸞不娶。

可惜真到了娶妻的年紀,卻由不得他做主。

他比魏鸞年長六歲,東宮選妃時,魏鸞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如此年紀,自然擔不起太子妃的重任,更何況,章太後和章皇後雖疼愛魏鸞,卻仍盼著將來母儀天下的人出自母家,好維護母族榮寵。

周令淵執意要等魏鸞長大,卻抵不過長輩的威壓。

幾番拉鋸,永穆帝見他不肯娶旁人,後宮又變著法兒地撮合姻緣,章家亦在暗處上躥下跳,最終定了章太後的娘家親孫女,時任涼州、鄯州一帶大都督的鎮國公的孫女章念桐為太子妃。

周令淵無力扭轉,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太子側妃之位給魏鸞。

為此,他成婚之初死活不肯碰太子妃,鬧得章太後頗為不滿,對魏鸞也起了芥蒂。直到去年底章念桐誕下個兒子,後宮才風平浪靜,魏鸞也稍得太後的照拂青睞。

周令淵滿心以為風波已平,就等著美事玉成,誰知竟又迎來的噩耗。

得知魏鸞被永穆帝賜婚給玄鏡司統領,且木已成舟時,周令淵只覺難以置信,當場就掀翻了桌案。若不是隨從拼死阻攔,他怕是連夜就殺回京城了。即便如此,這半月多的時間裏,周令淵幾乎夜不安寐,翻來覆去牽腸掛肚,心頭記掛的全是京城中的事。

此刻,周令淵看著雄踞巍峨的明德門,俊秀的臉上怒色未消。

車駕緩緩停穩,秋風卷動錦簾。

中書令時從道親自率百官在城門跪迎儲君,朱紫滿目,冠蓋貴重。被肅清的城門口不見半個閑人,文武官員按品級列於兩側,周令淵命眾人免禮,目光越過兩位相爺和六部尚書,徑直落在盛煜身上。

他對這個男人並不陌生。

年紀輕輕便深得帝王賞識,執掌玄鏡司布在京城內外的數萬鷹犬,手握關乎高官重臣、封疆大吏的機密消息,有皇帝破格賞賜的玉蹀躞,還能在府中設案辦差,執特許令牌出入宮禁——那是兩位相爺才有的待遇。

滿京城裏的年輕男人裏,除了他這東宮太子,無人能與他爭鋒。

便是身在皇家的梁王和衛王,見了他也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