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召見

周令淵跪在案前,面上稍露茫然。

他出生時,東宮便是以他的母親太子妃章氏為尊,即便另有兩位側妃,也不算多得寵,是皇帝為籠絡前朝名儒老臣之心而添到東宮的。周令淵從不知道,在他出生之前,東宮裏竟有過一個出生時便夭折的孩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運籌帷幄、沉穩冷靜的父皇竟也曾有過心上人。

所有的痕跡都已被抹滅,消息瞞得密不透風。

周令淵甚至不敢深想其中曲折。

但他知道父親的言下之意。

永穆帝像是陷入了回憶,摩挲著那方老舊的鎮紙,半晌才道:“朕若早知如此,當初寧可放她在外,至少能得個安穩長壽。而至於魏鸞,這件事沒有回旋余地,你是儲君,該知道聖旨賜婚的輕重。”

說罷,沒再理會跪在地上的兒子,起身走了。

麟德殿內便只剩周令淵孤身跪地。

太子的冠服莊重威儀,繡著九章紋的絳紗袍內是白紗中單,黑領繡得精致繁復,頭頂遠遊冠的金梁如同博山,襯托年輕的眉眼。他生得骨相清秀,五官精致柔和,身在皇家久居高位,養出滿身尊貴的氣度,眼角眉梢卻仍存幾分溫文爾雅,在見到魏鸞時尤甚。

那雙眼睛偏似桃花,斂藏深情。

而此刻,深情盡成痛苦掙紮、執迷不甘。

他跪在那裏,直到天光一分分暗沉下去,才僵硬著腿腳起身。

在永穆帝跟前伺候的內侍不知是何時進來的,躬身站在簾帳後,見他起身,恭敬行禮。

周令淵瞥了一眼,目光頓住。

“父皇做不到的事,我未必也做不到。”

他沉聲自語,像是說給自己,也像是要借內侍的嘴說給永穆帝聽。

小內侍哪敢接話,只擺出愈發恭敬的姿態。

……

曲園之內,魏鸞直等到十月中旬才接到周驪音遞來的好消息。

這期間京城裏喧嚷熱鬧,她卻始終閉門翻書,足不出戶。

盛煜自從那晚帶她去了趟玄鏡司的牢獄後,便常早出晚歸,不大踏足內院。魏鸞自然不敢拿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他,更不敢倉促出府撞到太子手裏,徒惹麻煩,便只在內宅安心等候。偶爾深夜無寐,登涼台散心時,還能瞧見南朱閣燈火通明。

這男人在朝堂翻雲覆雨定奪生死,看似威儀風光,實則勞累得很。

魏鸞心中不忍,也常命人備些吃食送去。

盛煜只抽空來用了頓飯,其余時候不見蹤影。

這日前晌,周驪音再度駕臨曲園。

自太子回京後,魏鸞閉門不出謝絕見客,周驪音怕夾纏不清,也沒貿然來訪。今日既登門,自是有約定的好消息送來的。

魏鸞懸了許久的心稍稍安定,將她迎入後院敘話。

經周驪音轉述,魏鸞才知道太子回京當日,曾在麟德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被永穆帝留在殿中跪著,至傍晚時分才孤身出殿。到太後宮裏問安時,也曾問及魏鸞的婚事,被章皇後留著勸了半天。

次日他召見盛煜,被那位以奉旨辦事推諉。

太子大怒,親自擺駕玄鏡司。

周驪音不知道玄鏡司裏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那日過後,太子便像是被寒冬臘月的冰裹住了似的,臉上再未流露過笑容。

他自幼承教於名儒重臣,身上有東宮的威儀決斷,亦不失寬仁風範,待人接物寬嚴相濟,風度翩然。那陣子卻屢屢在禦前失言,甚至惹得章皇後數次震怒,連太子妃都跟著擔驚受怕。

“好在如今都過去了。”周驪音籲了口氣。

魏鸞絞著錦帕,眉間擔憂仍在,“他想明白了吧?”

“哪能輕易明白呢,只是不鬧罷了。”

“那就只能慢慢來。”

魏鸞靠在窗畔,想著表兄妹自幼相交的情分,多少有些難過。

周令淵待她確實很好,這點她一直都清楚。

前世魏家遭難時太子也曾竭力奔走,欲幫魏家脫罪,為此數次跟章皇後和永穆帝爭執,兩處皆不討好。後來迎著永穆帝的雷霆震怒和朝臣的激烈反對,執意要娶她這罪臣之女為太子側妃,未有半分動搖。

只是章家勢大,後宮與東宮榮辱相連,皆是章氏的天下。恐怕就連周令淵都沒想到,章念桐竟會與章太後聯手將她送出宮廷,藏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形同死囚。

那是條死路,沒有半分生機。

魏家會灰飛煙滅,周驪音兄妹若有不慎之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而如今,魏鸞卻知道,那把自開國之初便懸在皇宮頂上的重劍劈落時,會是何等威力。

知道這亂局之中,生門在哪裏。

魏鸞握著周驪音的手,神色由擔憂轉為肅然,叮囑道:“務必轉告他,賜婚的事皇上給過我選擇,是我選了盛煜並勸母親答應賜婚,與皇上無尤。東宮的榮寵權位都是皇上所賜,皇上自幼疼愛他,無論如何,他絕不可因此心生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