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之前說過,我對於謊言有種類似於過敏症狀般的敏感,因為從小時候我被人欺騙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而其中起碼有三分之二都是拜我的這個朋友所賜——從第一天認識起,他就一直試圖欺騙我。

他的話裏有一半是謊言,另一半則是刻意模糊的誘導,他似乎從出生起便擁有著任意操控迷霧的天賦。在他周圍,總是會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而這些莫名其妙的死亡正是我認識他的契機。

盡管他是一個性格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俄羅斯人,但他仍舊是我的朋友。這大概是因為在那個寒冷的、夜晚總是比白天漫長的地方,他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人。

或許他的年齡會比我小一點,不過外國人發育得比較快。雖然他比我纖細瘦弱得多,力氣也比我小,而且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倒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被漫長的黑夜埋葬起來,但他總是比我高一些。

至於高了多少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在我逐漸模糊的、關於小時候的記憶裏,當我們為數不多地並列著坐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倍感無聊地哼起流傳在這廣袤土地上的俄羅斯歌謠,而那些斷斷續續的旋律是從我頭頂上傳來的。

他非常聰明,而且博學,知道的東西比我多得多——也許正是因為他太過聰明了反而會使人產生微妙的恐懼,再加上他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凍土裏散發著臭味的死老鼠,所以除我之外沒人願意和他打交道。他看我的時候倒不像是在看老鼠,這大概是因為沒有哪只老鼠會隨手把他的肋骨打斷吧。

總的來說,他是一個古怪又有趣的人,即便他的性格就算是在我看來也有一些糟糕。

不過離開俄羅斯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斯誇羅很快就對我口中的這個俄羅斯朋友喪失了興趣,轉而專心致志地寫起了俄文課程的作業。

杜爾對於我能拎著這兩個小孩子乖乖寫作業這件事情表現出了極大的震驚和驚奇,隨後開開心心地把Xanxus先生和斯誇羅全都丟給了我,自己愉快地在上班時間摸魚去了。至此之後,我在杜爾那裏的修行又多了一項,那就是負責Xanxus和斯誇羅的教育問題。

斯誇羅倒還好,雖然他正處於脾氣差態度不好喜歡大吼大叫還瞧不起人的年紀,但他的確是個會老老實實寫作業、吃飯從不挑食的好孩子,唯一的毛病就是戰鬥欲和好勝心遠超常人的旺盛,還經不起一丁點的挑釁,因此常常把同齡的黑手黨小孩子打到哭都哭不出來。

“是他們太弱了,”斯誇羅擡起下巴,稚嫩的臉上充滿著傲慢和嫌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這樣的弱者沒資格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眨了眨眼睛,開始啪啪啪地給他鼓掌,點頭附和他說:“嗯,你說得對。”

杜爾:“???”

而Xanxus那邊則比較棘手。他名義上是彭格列九代目的兒子,也是彭格列的繼承人,因為這一點,就算Xanxus再怎麽目中無人,也沒有人會責怪他——不用說寫作業的問題了,徒手拆學校、一個月內逼得兩位數以上的老師當場辭職、把同學打成重傷送進醫院,這些事情更是常見。

一般來說,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

“我要殺了你!”Xanxus滿臉屈辱地寫著之前被他燒了個大半的練習冊,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殺了你!垃圾!”

杜爾雖然很滿意能看見Xanxus老老實實地坐在書桌前並表示欣慰,但臉上仍舊顯現出一絲不太贊同的神色,開口說:“雖然Xanxus能老實寫作業是件好事,但是我們意大利人是不提倡棍棒教育和體罰的,”杜爾沉重地說,“這是違法的啊。”

我:“……”

我面無表情地說:“黑手黨還會遵紀守法麽?”

“我們彭格列是正規的大企業,”杜爾強調說,“每年都會按時納稅,這個國家的建設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們的功勞。”

“……哦。”我簡短地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臉上沒什麽表情。杜爾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說,彭格列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意大利的軍政界——這也是理所當然,擁有百年歷史的黑手黨龍頭家族當然不可能甘心只局限於非法地帶。

我沒有興趣去探究彭格列更多的事情,這不是現在的我能夠涉及的領域。我把話題又重新轉回了關於Xanxus的教育這方面上,有些疑惑地說:“這樣的教育方法不行麽?可我小時候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我認為效果非常出色。”

我想了想,繼續認認真真地說:“當然,我已經非常小心謹慎,避免出現骨折骨裂、內臟出血等狀況了……畢竟現在Xanxus的身體素質和那時候的我比起來,的確弱了很多。”

杜爾:“……”

杜爾:“你是怎麽活到現在的?!這已經嚴重違反青少年保護法了吧,法律的尊嚴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