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癡纏

懷兮做了個夢。

朦朧中,像是高三那年的秋天。九月底的南城,一如今天的上海,空中綿綿密密地飄了一天的小雨。

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教學樓大門新刷了漆,充斥滿樓道的鐵銹味,還有新印復習資料的油墨味道。

高一高二的學生尚不知魔鬼高三為何物,在操場開校運動會,各種激昂聲音交雜,如一鍋沸騰的水,在腳下蒸騰。惹人煩躁。

操場被占用,高三的體育課被強行改成了自習課。

懷兮在的不是什麽尖子班,良莠混雜,這是她剛開始不到一個月的高三生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正打著瞌睡,身後那套常空的桌椅,驀地傳來“吱呀——”一聲。

尖銳地,割破了一教室的下午盹兒和昏昏欲睡的氣氛。

同時,鞏眉公式化的笑聲從門外由遠及近地飄來,滿教室登時都清醒過來,紙張嘩啦啦地翻動著緊張的情緒。

鞏眉與門外的教導主任聊了幾句,然後進來。

目光直朝著打瞌睡的懷兮。

懷兮立馬一個激靈坐起,拿出數學試卷要裝學習。一個緊張,手裏的筆,骨碌碌地沿著桌面滾落在地,摔到椅子後不知什麽地方去。

她匆匆低頭,又要去撿筆。

剛看到位置在哪裏,正要伸手,視線內落入一只手。

幹凈的,骨節分明的。

男生的手。

他手背白皙,淡青色的血管,隨窗外淅淅雨打梧桐,幾近不可聞的聲響,仿佛同一個節律躍動著。

她一擡頭,對上一雙陌生的眼睛。

弧度狹長淡漠的單眼皮,瞳仁黢黑。

幹凈利落的寸頭,應該是新理的,毛刺兒一樣的棱角;左眉眉峰一道隱隱疤痕,看起來是有些兇戾的斷眉。

受過傷的樣子。

可他目光散漫,看向她時,幾分不經心的慵懶。

是笑唇。莫名的勾人。

陌生的男生。

懷兮與他對視一眼,不知怎麽,心臟就是一抖。接著,鞏眉就揚聲喊了她的名字:“懷兮——”

很嚴厲。

每每鞏眉喊她名字,班上幾乎所有同學都會對她投來目光。那時也不例外。

平時大多數人或許只是關注她這個“班主任的女兒”是否會挨罵,想看她笑話的意思,那時,更多人卻在看她身後的座位。

他比她更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懷兮還沒想明白他是誰,不自覺地就跟著他站了起來。一擡頭,發現他比她想象中要高很多,很多。

他垂了垂眼,看著她。

遞給她筆。

滿臉的漫不經心,目光倦冷。

“——懷兮,你盯著新同學看什麽呢。”鞏眉不客氣地訓斥她。

班上哄堂一笑。

懷兮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筆,羞惱地坐了回去。埋頭假裝寫卷子。

同桌還戳一戳她:“懷兮,你看人家看得眼睛都直了——哎,是不是比追你的那個隔壁班班草好看多了?”

前座同學也轉過來邊打量她身後的人,邊悄悄地說:“他是高四的學長,來復讀的。”

“啊?為什麽復讀?”

“差點把人打死了吧——”

“哇懷兮,你也敢盯著他看——”

議論紛紛。

“別議論了,”懷兮心煩地打斷,揚了揚下巴,指講台上的鞏眉,壓低聲音,“我媽還在上面站著呢。”

一群人悻悻而散。

她那句聲音不大,卻被身後人聽見了。

直到鞏眉提醒他自我介紹,他開始用徐徐低緩的嗓音說出自己名字,目光好像還時不時地會落回她的身上。

或許是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太深刻。

以至於一向幾乎不跟同班同學說話的他,在課堂上打盹兒走神被老師突然提問,單人單座的他,第一次同她說話就是直呼她姓名。

他問她,老師講到了哪裏。

不知怎麽,那個普通的下午,好像變得不再普通了。

他直呼而出的她的名字,好像也不再普通地成為吸引同學注意力的笑柄。

為他指出的那道題,好像也不再普通。

那時他們第一次說話。

前一天下午,她還因為被所謂隔壁班的班草追求,加之上個月的七夕節給她塞了禮物還宣傳得沸沸揚揚,被一群女孩子不知多少次堵在了女廁所。

爬出窗後,滿心怒意的她,在一眾嘲笑聲中,正好遇到了剛從教室出來的他。

不等他反應,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踮起腳,一手勾住他脖頸,吻住了他的唇。

她惶惶又膽怯地望進他冷淡的眼,嘴唇觸到他的時,有種窒息迷亂的冰涼。大腦仿佛綻開了一朵帶毒刺的花。

表情卻如同抱著即將赴死。

她只得閉上眼,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那時她還沒摘牙套,她緊張用力到鋼絲勾破了她的嘴唇。

一股血腥味。

她只知道大家都說他因為打架被勒令禁止參加高考,不予畢業,他只能留級一年到她的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