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原本田嶺手握諸多籌碼,最終卻一招都沒來得及出就敗了。

世間最慘,莫過於此。

他崩潰跌坐在地,死死盯著霍奉卿,目光從狂亂漸至迷茫,最後變成頹喪恍惚,若有所思。

當他陷入長久的沉默,審訊室內便也無人再出聲。

巡按禦史將雲知意請到身旁,兩人一同翻看著那些卷宗。

這摞卷宗,是霍奉卿與盛敬侑花了兩年多時間,暗中收集各路人證物證,不但翔實記錄著田嶺種種罪行,並附有相關證人供詞、及物證明細匯總,連結案陳詞都擬好了框架。

巡按禦史是個經驗老道的人,光看這些就明白自己沒必要多說什麽。

他眼下該做的、能做的,就是配合原州府,給這裏的百姓一個適當、合理的說法。

因為田嶺涉及的謀逆與通敵兩條,就注定得將他押回京去交由三司會審,此刻發生在這刑訊室裏的一切,不過是按律走個規定過場。

而原本一左一右侍立在禦史身後的符川與周志高肩背僵直,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不敢與田嶺有眼神接觸。

這二人雖是田黨,但畢竟也都是在官場打滾幾十年的人精,關鍵時刻都很清楚該作何選擇。

他倆能站在這裏陪同巡按禦史參與秘審田嶺,一是按律法規制走個流程,二也是有人給他們留了最後一次棄暗投明的機會。

他們心知田嶺已絕無翻身可能,也看出來盛敬侑手裏那把長劍不是為田嶺準備的,是為他倆。

於是便很識相地迎風倒,選擇了閉嘴。

見他倆安分,盛敬侑便百無聊賴地靠著側邊的墻,低頭撥著劍鞘上的寶石,笑而不語。

只有霍奉卿,保持著雙手反撐身後桌沿的閑散姿態,口中咬著被雲知意塞進的那顆石蜜糖,目光冷淡輕渺地看著田嶺,仿佛看著一只秋後的螞蚱。

——

怔忪良久後,田嶺似乎想明白了所有關竅,面上擠出扭曲的笑容,古怪又猙獰。“霍奉卿,我不是輸給了你。”

“那是自然,”霍奉卿頷首,口中的石蜜糖將左腮頂得圓鼓鼓,“若只憑我一人之力,此刻在坐在刑架前等死的人,就該是我而不是你了。”

從承嘉十三年秋到承嘉十五年春,霍奉卿一直在暗暗對田嶺布局。

雖背後有盛敬侑的全力支持,但盛家在原州早已只剩個不太起眼的空架子,盛敬侑能動用的力量有限,霍奉卿在許多事上推進得十分艱難。

可到了今年的春末夏初,一切就不同了。

雲知意為了均田革新之事,頻頻拜訪藺家老爺子,最後從老爺子無意間的一句話裏,發現了素合這條線。

接著,她又從種種蛛絲馬跡中推敲出槐陵北山的秘密,還動用宿子約的消息網協助在沅城探查。

霍奉卿整合她得到的信息後,問她借了宿子約在京城的人,將“原州丞田嶺違律在沅城養外室、並育有私生子女”匿名投書於禦史台督察院門口。這才有了巡按禦史暗中前往沅城、秘密接觸素合,揭開十七年前舊案的種種後續。

另外,顧子璇將田嶺曾數次想通過暗算她來打擊顧家的事告訴了父母兄姐,顧家坐鎮的原州軍尉府才暗暗加入了除掉田嶺的陣營。

薛如懷根據雲知意提供的線索,在瀅江邊找到那條可供淮南大軍迅速抵達原州支援的古老棧道。

淮南軍尉府那邊,原是雲氏門客出身的程文定接到雲知意的信後,立刻疏通、協調淮南各方人脈。

如此,淮南軍尉府三十萬大軍整裝待命,到霍奉卿一發出求援密函,便立刻趕來協理固守北境原州防區,震懾吐谷契人。

而原州這邊,以工務令常盈為代表的部分實權官員被雲知意收服於無形,使田黨實力大損。

被降職調用的言珝忍辱負重,不但封死了田家與沅城那頭的水路往來,還從歷年的漕運記档中找出許多蛛絲馬跡,推算出田嶺將這些年從沅城運來的隕星礦所鍛兵器藏去了槐陵。

就連田嶽也看清形勢,在得到雲知意的承諾後,主動站出來自反自家……

所以,今日能對田嶺一擊致命,並不是霍奉卿一個人的勝利。

他只是一個織網人,將許多股大大小小、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力量整合到一起,步步為營算死了田嶺所有可走的路,這才精準卡住了田嶺的脖子。

“你想在原州裂土自立,真正能動用的最大力量,不過就是那與你虛情假意、利益勾連的外敵吐谷契。他們為你出手是要有利可圖的,一旦你自身難保,他們理你死活才怪。”

霍奉卿顯然心情很好,難得地對田嶺多說了這麽幾句。

“而我就不同了。我身後站著整個大縉。”

“呵,就你,也好意思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大義凜然?若不是背靠雲知意,淮南軍府會這麽快響應你的求援?!顧家肯聽你使喚?”田嶺咬牙切齒,目眥盡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