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第2/4頁)

雲昉氣沖沖道:“虧你還叫他一聲爹!這麽多年,他最疼的就是你,如今你一朝得志,就是這麽回報他的?!你就不怕寒了他的心?!”

此次同時動張立敏和言珝,是霍奉卿深入分化田黨的重要一步棋,雲知意要配合這大局,怎麽能因為父女之情就拖後腿?

這話當然不能說,雲知意就只能與母親講台面上的道理。

“爹為官多年,心中有數的。此次他被降職調用,是因自身確實有所疏失,並非被誰惡意栽贓。漕運司呈交他核驗的那張記档有問題,他沒有細看便草率落印,白紙黑字,抵賴不了,最終的處置是照章辦事。如此,母親以為我能做什麽?”

雲昉心中已然認定,雲知意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小白眼狼,所以這會兒聽不進任何解釋。

“只是一點小差錯而已,你堂堂州丞府左長史,若真有心,會兜不住嗎?!”

雲知意望著座上咄咄逼人的母親,不知為何,口中竟泛起淡淡苦味。

“誠然,我若全力維護,確實能保爹免受處罰。但母親可曾想過,面對一樁證據確鑿的職務疏失,我出聲硬保,會有什麽後果?”

若此次強行保下言珝,後果就是,州丞府左長史雲知意大人公信受損,假如將來再有別的官員出了類似紕漏,無論她管與不管,都會被人指摘。

雲昉終究出身雲氏,年少時又在京中官學受教數年,即便做了十幾二十年的悠閑主婦,長久不曾過問外間事,也不至於想不明白這層後果。

但她就是覺得雲知意不對:“就算你不便親自出面,至少可以拜托別人幫忙緩頰!你方才不還在霍家門口和田嶽相談甚歡嗎?連請他幫忙說句話都做不到?”

雲昉並不太清楚如今的州府是何格局,只知州丞田嶺在原州幾乎只手遮天,因此便覺他的兒子田嶽說話多少也該有點分量。

在她想來,雲知意既與田嶽有交情,請他幫著拉言珝一把不過舉手之勞,就這都不願,可謂鐵石心腸。

“當初您怕我出仕後莽撞妄為連累了爹,如今又氣我在爹遇事時冷眼旁觀,不肯公器私用去維護到底。”

面對母親的指責,雲知意低垂眼眸,澀然哼笑。

“母親,祖父教過我:哪怕血脈至親之間,想要同甘,也該先共苦。”

其實雲知意已經盡量委婉修辭了。她真正想說的是,做人不可以“雞賊”,不能只要好處卻不擔責任與風險。

這一點,算是雲昉的致命傷,是她從出身金貴、備受呵護的雲氏女,一步步活成如今這般滿心意難平的根源。

突然被女兒戳中心中隱痛,雲昉有點惱羞成怒的狼狽,卻又無可辯駁。

最終只能以絹掩面,泣不成聲:“真不知我當年為什麽要生下你這個冤孽!”

“您不知當年為什麽要生下我?我卻知是為什麽,”雲知意語氣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溫柔,“我什麽都知道。”

雲昉倏地止了泣,僵住。

“我知道,您這些年每每面對我,心情都很復雜。但恕我直言,您的路是您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您經歷的煎熬和糾結,都是您自己選擇的結果。”

雲知意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她,語氣有些悲傷。

“可我的路,從一開始就沒得選,卻是拜您年少時的選擇所賜。我從沒有怪過您,您卻總是忍不住遷怒於我,實在是……任性啊。”

良久,雲昉緩緩扭頭看向她,淚眼裏神情復雜。有震驚,有慌亂,卻又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微妙釋然。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她甕聲問道。

“七歲那年,祖母之所以突然要送我來原州,”雲知意道,“不就是因為陛下大赦,徐勉回京麽?”

——

沒有人知道,上輩子的雲知意曾多渴望得到母親的關愛與擁抱。

當時的她為此默默做過許多努力。

剛到原州的第一年,她也曾學著年幼的言知時那樣,試著在母親面前嘴甜撒嬌,結果得了雲昉幾頓不鹹不淡的輕嘲,說她沒有為人長姐的穩重。

於是她停止了尷尬做作的撒嬌,年復一年地熬夜苦讀。

哪怕因為幼時在京中雲府承家學庭訓,學養上本就比原州的同齡人紮實許多,卻還是不曾有半點懈怠。

她想讓母親以自己為傲,可雲昉並不在乎。

她知道母親心疼丈夫,便主動幫著分擔教導弟弟妹妹的責任。當年母親對此頗為防備,總懷疑她將來會霸占屬於弟弟妹妹的言家。

她見母親偏疼言知白,對言知時也是在意的,便時時嚴厲約束,不願兩個小的懶散不成才。可母親覺得她對弟弟妹妹刻薄。

總之,雲知意是做什麽錯什麽。她很清楚自己沒錯,只是母親一看到她,心裏就會有個邁不過的坎。

那個坎,叫“徐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