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第4/4頁)

“為人子女,我不能狂悖到去評判您的對錯,所以這些事,我知道也就知道,從來不曾多想什麽。”

雲知意深吸一口氣,盡量以平靜的語氣道:“我聽人說過,女子生產不易,頭胎尤其危險。您自小身子骨又弱,當初生下我,實在是賭上了命

的。所以我對您是很感激的。”

“你……”雲昉話才起頭,卻又突兀噤聲,仿佛是不知該說點什麽。

雲知意道:“這些年我有時也會想,既您見著我就難受,或許我該永遠不再出現在您的面前。可我在這一點上不太爭氣,遠不如您堅定。”

當初雲昉向父母承諾“自出雲氏、永不回京”,就真的沒再回去。

可雲知意做不到。言珝待她是真的好,她舍不得這個沒有血緣卻給了她溫暖愛護的父親。

而且,她稚齡時太過渴望得到來自母親的愛,縱然如今已不再渴望,但還是不想與母親徹徹底底形同陌路。

“我今日來,倒也不是要來紮您的眼,更沒想來揭您的傷疤。本意只是想與爹談點事,在州府說話不方便,勞駕爹前往望瀅山也不是做人子女的姿態。若您實在不想見我,往後我再回來時,不到您面前來行禮就是了。”

雲知意扯了扯嘴角,小聲道:“我本來也沒多喜歡下跪磕頭的。”

雲昉望著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啞聲輕道:“不跪便不跪吧,本來我也受不起,以後行常禮就好。”

母女倆一向裏關系都不尷不尬,如今突然將所有話說開,雙方都如釋重負。

不過,雙雙抱頭痛哭、徹底冰釋前嫌,卻也是誰都做不到的。

雲知意點點頭,又道:“至於公務上的事,我與爹早有默契,您不必擔心,也不要過問。”更別試圖對她指手畫腳。

她為官自有操守底線,便是說破天去,她也不會因為要討母親歡心而亂來。

雲昉繃著淚痕斑駁的臉,甕聲甕氣“嗯”了一聲,算是達成共識。

——

雲知意回自己院裏,簡單沐浴後換下了官袍。

問了家中老仆,得知言珝還未歸來,她便懶洋洋上了朱紅小樓,抓了一把小石子,趴在闌幹上,怔怔望著一墻之隔的那間書房。

大約是先前與母親談那些話的緣故,她此刻有點心累,特別想和霍奉卿說說話。

此刻夕陽還未落山,那間書房沒有上燈,但門是開著的,顯然裏頭有人,嫌悶熱開著門通風。

但雲知意不確定此刻在書房的人是誰,想起上次丟石子過去,出來的人卻是霍奉安,就有點尷尬猶豫。

她兩指捏著一顆石子,輕輕在闌幹上敲著,時不時躊躇地輕咬下唇。

這石子丟是不丟呢?可真是個艱難的選擇啊。

恍惚間,手中那顆石子脫手,直直就落了下去,最終在墻這頭的石板上咕嚕嚕一陣亂滾。

聲音並不大,只是驚到了周遭樹間秋蟬與草中鳴蟲,周遭頓時突兀靜謐了片刻。

就在蟲鳴蟬嘶重新響起之際,身著青衫的霍奉卿自那間書房邁步而出。

夕陽斜照著他修長的身軀,在他背後的地上投出一道細細長長的影。

溫柔又真實。

雲知意笑得見牙不見眼:“有一件事,我很早就覺得奇怪了。”

“何事?”霍奉卿仰頭望向她,滿目噙笑。

“以往我每次丟石子過去吵你,你也是這樣立刻就出現,我懷疑你從前每夜在書房裏,並沒有認真讀書。”

雲知意將雙臂疊在闌幹上,歪頭覷他,笑著鬧他。

“你老實說,是不是這樣?”

霍奉卿幹咳著錯開目光,最後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雲知意沒想到他會承認,當下詫異又好奇,“那你在書房不專心讀書,都在幹嘛呢?莫不是一面翻著書,一面卻豎著耳朵,偷聽外頭有沒有我丟石子的聲音?”

霍奉卿握拳抵唇,將頭扭向一邊,臉頰浮起羞恥淡緋:“就,眼睛是盯著書的,耳朵卻有它自己的想法。”

少年求學時,一墻之隔的小青梅總會在夜讀煩悶的間隙,故意丟石子過來惹他出去說話。

雖然他倆大多時候都是話不過三句就會吵起來,但若哪夜沒等到那個聲音,霍奉卿就會心煩意亂、神思不屬。

如今想想,大概在他的腦子還沒轉過彎的那些年,這對耳朵已經很明白——

宵靜夜裏石子敲擊院中石板的聲音,是隔壁小青梅向他發出的訊號。

那意思是:霍奉卿,我想見你,立刻給我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