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因要避人耳目,散值後,霍奉卿、顧子璇與薛如懷三人分道而行,各自繞了不同路線出城。

戌時初刻,顧子璇與薛如懷先後抵達望瀅山雲氏祖宅。侍女將二人領到書樓頂層門口後,便執禮止步,躬身退下。

已近夏秋的節氣,白晝時長正一天天縮短,此刻天光已然暗淡。書樓頂層的內裏卻燈火通明,四面落地見月窗全開,有夜風穿堂。

南窗畔,靠墻避風處擺著一尊足有五尺高的樹形連盞銅燈,鏤空流雲紋底座,四周高低錯落地伸出十五節樹枝,枝上托起多達三十之數的燈盤,造型極盡古雅華貴。

地榻正中,雲知意躋身而坐,腰身筆挺、垂首執筆的專注模樣,宛如回到求學時。一襲束袖窄腰的青玉碧袍,以素銀冠束發,簡潔矜貴中透著幹練英氣。

面前的矮腳方幾上、周圍地榻上都淩亂堆放著書冊。

她左手握著不必蘸墨的棗心筆,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麽,時不時扭頭看向右手按著的那冊書。

“來了?”她聞聲停筆,轉頭看向漸行漸近的二人,神色平靜道,“快過來坐穩,我給你們講個鬼故事。”

“什麽鬼故事?”顧子璇蹙眉,走過去在她左手邊的位置落座。

薛如懷笑嗤一聲,隔桌坐到雲知意的對面:“快講,若嚇不著我,算你輸。”

昏黃的光搖擺輕曳,溫柔地在雲知意碧青的身影上攏出一層光暈,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真實,連帶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像來自天外。

“我推測,田嶺應該是在沅城私造兵器,借運鹽船偷運回來後,不知囤積在何處。此外,他還有勾結外敵的苗頭。”

顧子璇眉心蹙得更深,語氣冷肅:“可有實證?!”

“目前還只是我的推測,因為有太多巧合全湊到一處了。我急著找你們來,就是想集思廣益,商量一下之後如何配合搜集相關實證。若然查實,我們就必須在田嶺真正行動之前將他按倒,”雲知意端起茶盞,“他……”

“等等,你倆等等,”薛如懷不可思議地咽了咽口水,惴惴望著雲知意,“是田嶺瘋了?還是你瘋了?田嶺好端端做著原州丞,怎麽會突然私造兵器?又為什麽會勾結外敵?!”

薛如懷生在一個家道中落的尋常市井人家,如今又才進工務署不久,還是個尚未進入原州權力核心的低階執事官,所知有限,因此在有些事上的印象與看法和尋常百姓沒多大差別。

“私造兵器,勾結外敵,這兩件事連在一起,你說能是為什麽?”雲知意奇怪地看著他,“自然是為了裂土自立。”

薛如懷倒吸一口涼氣,驚訝到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不是,你再等等。一個人若心生裂土自立這種殺頭的‘志向’,總得有個足夠強烈的動因吧?田嶺再是位高權重,也不過只是個州丞。無緣無故的,怎麽會……”

“所以,他就不是無緣無故生出這種想法的啊。早知道你會這樣,喏,都給你準備好了。”雲知意將桌上攤開的那冊《女王本紀》拿給薛如懷。

“當年我們在庠學時,史學夫子常說,半部原州史其實都算我雲氏家史。那你想沒想過,另半部原州史算誰家的?”

薛如懷在史學上向來極差,書上有教的那些史實他都沒捋明白過,又怎麽會去想書上沒教的?

他聞言既驚且疑,顫巍巍接過那冊書,驚疑不定的目光在雲知意和顧子璇之間來回逡巡。“這《女王本紀》,講的不是列國爭霸時那位蔡國女王嗎?”

在大縉一統天下前,大小諸侯割據林立,混亂局面持續近兩百年。當時與縉國實力相近的還有四國,其中之一便是蔡國。

天命十七年,蔡國上將軍卓嘯弑君竊國,一夜之間血洗王都儀梁,將蔡王室男子屠戮殆盡,有位封號為“貞”的蔡國公主僥幸逃生。

貞公主召集忠於蔡王室的臣屬舊部,厲兵秣馬數年後殺回儀梁,誅滅叛臣、重扶國祚,之後被臣民擁戴,成了世間第一位女王。

但遭此大亂,蔡國元氣大傷,很快跌出了五大國之列,最終在後世史書上就很不起眼了。

不過,蔡國雖不起眼,後世史家對這位蔡女王卻很重視,不但為她單列本紀,還刻意不注前綴國號,以此突出她是“天下首位女王”的史學地位。

就連薛如懷這種在史學上一問三不知的後世學子,雖對《女王本紀》只聞其名,從未閱覽過內容,卻也知道記的是幾百年前那位蔡女王。

“蔡女王和如今的原州丞田嶺,這中間能有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薛如懷腦子都快炸了,“又關咱們原州什麽事?”

顧子璇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蔡女王姓田,單名一個姝字,你說她和田嶺什麽關系?”

雲知意補充道:“現今的原州版圖與古時不同。從前這裏是縉、蔡兩國交界之處,大縉開國後才逐漸合為一州。你說關我們原州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