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霍奉卿這話語氣有點沖,若照以往慣例,雲知意必定火大到與他吵起來。

顧子璇忙不叠勸道:“大家有話好好說,別吼。”

薛如懷也道:“就是就是,閑聊而已。大家各有各的道理,將各自的想法講開來,求同存異,這不就行了嗎?”

在他倆的圓場下,霍奉卿和軟了神色,輕聲對雲知意解釋:“我不是要吼你,只是覺得你沒必要走彎路。事關前程,你不要沖動。”

他很怕這姑娘是一時頭腦發熱,自毀前程而不自知;又不舍她在外餐風宿露奔波一整年,去苦哈哈任人差遣。

而且,他私心裏也不太高興她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一整年。

雲知意居然出人意料地沒有發火,只是深吸一口氣,穩了穩,這才重新坐下,不喜不嗔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並非沖動,是深思熟慮後才做此打算的。既已決定走這彎路,便是我認定有這必要。”

她的聲音波瀾不驚,卻威嚴凝肅,莫名給人一種“不可造次”的壓迫感。

如此氣勢很少出現在十七歲的雲知意身上,這讓霍奉卿有些驚訝,在場的顧子璇與薛如懷甚至暗暗打了個寒噤。

“閉嘴,看書。”雲知意說完便不再理人,重新拿起算學題集。

看這意思,她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年欽使跟班,不會被誰的意見動搖決心。

為免再生波瀾,顧子璇與薛如懷便識趣地閉嘴,各自安靜地翻起書來。

霍奉卿雖也在看書,還極力繃著冷淡平靜的臉色,可暗藏懊惱的眼角余光卻總不由自主地斜飛向雲知意。

但她心無旁騖,似乎根本沒察覺他的偷偷打量。又像是察覺了,但就是不想再理他。

霍奉卿心下有些慌,當著兩位同窗的面又不好多說什麽,只能暗暗輕動石桌下的長腿,以腳尖碰了碰雲知意的鞋幫。

等到雲知意不堪其擾,終於緩緩擡眼看過來,他趕忙以口形無聲道:出去談談?

可惜雲知意這會兒還在氣頭上,完全不想和他說話。她很不給面子地冷笑出聲:“不好好看你的書,踢我做什麽?若是你腿長到沒處放,可以考慮現剁一截扔掉。”

霍奉卿被她噎得訕訕:“那晚些散學後再與你細談。”

“誰要和你細談?哪邊涼快哪邊去,最近少和我說話。總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怕聽了來氣。”雲知意冷淡垂眸。

霍奉卿乜她片刻,薄唇微抿,識趣地沒再出聲。

顧子璇與薛如懷如臨大敵地懸著心,卻等了良久也未聽到以往那般的唇槍舌戰。於是不約而同地雙雙擡頭,以驚奇目光在雲知意、霍奉卿之間來回逡巡。

這兩人今日著實反常,居然這樣都沒吵起來?

——

隔天,雲知意派人向夫子告了假,自己在家溫習。等到第二日,心頭那股氣消了大半,她才重新在庠學內出現。

重回庠學這一整日,她與顧子璇、薛如懷說說笑笑,一切如常,只是總不搭理霍奉卿。

霍奉卿被冷落得心中直發慌,卻始終尋不到搭話的契機,只能強行按捺住滿心焦慮,耐著性子等候散學。

申時,散學的撞鐘聲響起,學子們相互道別後各回各家。

雲知意揮別顧子璇後,徑自往自己的馬車去,對跟在後頭的霍奉卿不聞不問。

車簾落下,雲知意便斜身靠著車壁,從袖袋中摸出小竹筒,倒了顆薄荷蜜丸含進口中,做閉目養神狀。

其實,考官後如何打算自己的前途,這是她的私事,大可不必理會霍奉卿作何感想。若她狠得下心,一句“關你何事”就能將他徹底打發了去,根本沒有義務向他解釋自己的道理。

可說來說去,她不就是因為狠不下這心麽?

她上輩子我行我素認死理,與霍奉卿鬧僵到死也沒怎麽心軟過的。可這一世重來,她在某些事上有不小的改變,霍奉卿亦然。

至少,他們都在學著正視自己對對方的心意,心照不宣地各自克制、適當退讓,以期尋求一種“就算沖突,也別發展成尖銳矛盾”的相處方式。

前日下午在涼亭,霍奉卿是真戳到她的某個怒點而不自知。她冷靜了一天兩夜,還是想試著與他再談談,不願大動肝火。

畢竟,那個雪夜月下,槐陵客棧後院裏那位紅著臉支支吾吾表明心跡的少年人,是真的讓她歡喜到想要珍惜。

殊不知,她這麽長久沉默,對霍奉卿來說比發火置氣要可怕多了。

在車輪滾動的轔轔聲響中,霍奉卿輕咳幾聲後,淺聲徐緩道:“你……是打算故意考乙等,去領待用學士牌?”

雲知意聞言,垂在下眼瞼的睫毛像小扇子似地輕撲了幾下,卻並沒有睜眼。

她暗暗吐納胸中濁氣,直到勉強穩住心緒,才以盡量平和的嗓音答道:“不是。這次我沒有半點莽撞,你大可將心放回肚子裏。我想過的,若是乙等身份領待用學士牌,明年我的處境就會很尷尬,那便當真自毀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