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秋旗(三)

席銀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如臨陰府,被萬鬼拖拽。

然而同在一室之內的張平宣也是面色青白,如若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

顯然,張平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殺人,也絲毫不習慣在不同的人命之間做取舍。

她原本以為面前這個卑微的女子會輕易妥協,卻不曾想到,被她拿捏住性命之後,席銀竟然也在賭她下不下得了最後的狠手。

殿外已近夜,天光收斂,風雪劈裏啪啦地敲著雕花漆窗。

石燈籠中的焰火吊著最後一口氣,在烏青色的天幕下苟延殘喘。

張平宣羞恨交加,周氏卻有些惶恐。“殿下,再絞下去,恐怕真的要出……”

“死了又如何?沒有入宗正,沒有受冊禮,死亦若鴻毛,何足掛齒!不準手軟。”

席銀的雙腿開始顫抖起來,窒息帶來的痛苦遠超過當年被張鐸用鞭子抽打。鞭抽不過是一種皮肉開裂的痛,人尚可生息,尚有活下去的指望。而此時的窒息感,卻沒有一絲指望,逼著她往混沌裏墮去。

就在席銀以為自己要賭輸了的時候,一個女婢突然突門進來,對張平宣道:“正殿的胡娘來了,就在外面,說要見殿下。”

席銀意識已經不大清明,然而聽到胡氏過來,卻抑不住全身一顫抖。下意識地轉動眼珠,朝殿外看去。

張平宣見她如此,忙道:“把人帶進來。”

“是。”

女婢應聲而出。

周氏等人也看出了端倪,趕緊松了一點綢紗,給幾分喘息的余地給席銀。

不多時,殿門從外面被打開,胡氏慌亂地奔了進來,見到眼前的場景,嚇得跌跪在張平宣面前。

“殿下,饒命啊。”

席銀地手背上青經暴起,雖然周氏等有意容她喘息,但她還是喘不上氣,意識混沌幾乎控制不住身子,只能是拼著最後一點氣力,拽住胡氏的裙角。

胡氏感覺到了身後的扯拽,但卻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席銀。

“松開她。”

席銀試圖爬到胡氏身邊去,奈何身上每一塊骨頭,都似被拆散了一般,連一寸都挪動不了。

張平宣看著她那要跟她死扛到底的模樣,惱道:“摁著,別讓她動。”

說完又逼向胡氏道:“你們內貴人腰上的鈴鐺,在什麽地方。”

“鈴鐺……”

胡氏怔了怔。

張平宣陡然要起鈴,這才令胡氏明白過來,席銀跟著周氏走時,為什麽要把鈴鐺交給自己。

然而她還不及深想,衣角被身後的人拽了一把。

她不知道不應該違背席銀,但席銀死了,她也不可能活得了,一時之間,不知道因該如何應答,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奴……奴不知道……”

張平宣猛一拍案,“周娘,不用留情,即刻把她絞死。”

這一句話,嚇白了胡氏的臉,她顧不上禮數,膝行幾步撲爬到張平宣身旁,哭求道:

“不要殿下!陛下回來,如見內貴人死了,奴和正殿的宮人就都活不了了!”

張平宣壓下一口氣,切齒道:“金鈴在什麽地方。”

“奴……奴真的不知道……”

“那你就伺候你們內貴人上路。”

“不要……殿下……鈴鐺……鈴鐺在……”

胡氏究竟有沒有說出鈴鐺的下落,席銀不知道。

脖子上的白綢紗再次絞緊,她的眼前人影如鬼魅的一般地晃動起來,起先還有些輪廓,後來逐漸成了一大團一大團發烏的影子。慢慢匯聚成滿眼的黑障,朝她襲來。

意識徹底喪失之前,她聽到的最後兩個字,是“鈴鐺”

金鈴鐺,金鐸,張鐸,張退寒……

那個人 ,那個人的名諱,還有和他相關的事物,比如那尊白玉觀音,再比如永寧寺塔,以及那塔上聲送十裏的金鐸……在黑障之後顯著淡淡的影子。

相處兩年,這是席銀唯一一次,覺得自己有臉再見張鐸。

只是厝蒙山後,金戈聲尖厲刺耳,她又被白綢紗束縛了喉舌,發不出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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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懸天。

即便是有風雪的夜晚,仍然從雲中破開了口中,透出帶著鋒刃的光。

張鐸立在榻前,榻上的人面色慘白,胸口幾乎沒有了起伏。

前一日,他原本在山麓安頓大軍,準備同大軍一道休整幾日,再翻厝蒙山,卻營中聽到了席銀的事。

消息是由陸封經過江淩,再遞到張鐸手上的。

陸封說的是實情,但江淩不敢直言其中的因由,只說席銀患了重病。

張鐸聽完,面上沒顯露什麽,卻連夜奔馬翻厝蒙山,回到行宮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子時。

江淩不敢問什麽。

他見慣了張鐸不行於色,但這一次,好像就連張鐸身下的馬都感到了什麽似的,在鞭下時不時地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