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華

道理被破,她就再無言以對,捏著裙帶像一只幼貓一樣耷拉著頭。

“我想見兄長……”

說著忍不住咳了一聲。然怕他不快,又連忙捂嘴竭力抑住。

張鐸放下手上的鞭子,一手拉起垮在手臂上的衣襟,直身提過陶案上銀壺,就著自己飲過的只杯子,重新倒滿,伸臂遞到她眼前。

六日來,這是席銀受他第一份好,然而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反而越發不安,怔怔地不肯接。

見她不動,張鐸索性將手臂搭撐在膝蓋上,借孤獨的燈光看著她。

“你還剩四日的命,除了想見你兄長,不想做點別的事嗎?”

席銀擡起頭來,“奴……還能做什麽事。”

張鐸一笑,擡了擡手腕,沒有應她的問,只道:“先喝水。”

***

二月初十。洛陽實入初春,草茸絮軟,北邙山一夜吹碧,洛水浮冰盡溶。

趙謙叼一根茅,在內禁軍營前的溪道裏刷馬,水寒馬驚躍,濺了他一身的臟水。趙謙一下子跳到岸上,抹了一把臉。

“這軟腳馬,看老子不教訓你。”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明快的笑聲,趙謙忙回頭看,見不遠處的垂楊下立著一個女子,身著水紅色大袖繡玉蘭花的對襟衫,正掩唇笑他。趙謙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忙把搭在肩膀上魚鱗甲穿好,抓著腦袋朝她走去。

“平宣,你怎麽來這兒了?我這兒可都是粗人……”

“來找我大哥。去他府上沒見著他,江伯說他來你的軍營了,我就過來了。”

她說著,半墊起腳朝他身後看去。“嗯……他在哪兒呢,我得了好東西帶給他呢。”

趙謙忙擋在她面前。

“欸,他在刑室裏。你姑娘家怎麽去得。”

“刑室?”

張平宣蛾眉一蹙。

“你們又要殺人了?”

“ 不是我們要殺人……”

趙謙腦子淺,生怕她要誤會,徑直就賣了張鐸。

“是你哥在審犯人,你什麽時候見我殺過人。”

張平宣撇了撇嘴:“你少騙我,整個洛陽城都知道,大哥自請待罪,行刺案了結前不主持朝政,這會兒他不該跟你喝酒嗎?審什麽犯人。”

這一襲話倒是很通透。

自從前日廷尉正呈了廷尉夜審女犯的罪狀上去,張鐸便上奏自請卸官職,皇帝見此慌亂了,一日三駁。誰知張鐸又遞了一道待罪不入朝的奏疏上去。他不在朝,趙謙等將士盡皆觀望,以至於東伐的軍務無法議定,連張奚都有些無措。

皇帝更是心慌,口不擇言地把輔佐自己多年的幾個老臣都口誅了一通。朝中一時人心散亂。好些人堆到中書監官署來請見,卻又被張鐸以待罪不宜相見的理由給趕了回去。

張平宣是徐婉同張奚所生的女兒,雖不是同胞兄妹,但畢竟是一母所生,張鐸縱與張氏不容,但到底信自己這個妹妹。換做平常,張平宣每隔一日便會過來,替他規整規整清談居,擦拭觀音座上的灰塵。這十日,張鐸連她都避了,她也有些納悶兒,於是找了個送東西的由頭,過來尋他。

趙謙見她這架勢,大有一定要見到張鐸不可的意思,多少有些後悔自己沒守住嘴。

“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姑娘家知道什麽呀。”

張宣平看了他一眼:“對,你和哥哥都是一樣的人,做大事做得人情親情都沒了。這幾年,母親被關著,大哥和父親都處成什麽樣了,你也不勸勸他,就知道跟進跟出的……”

她說著就往前面走,細軟的草絮粘在她耳旁,趙謙忍不住想去替她摘下,誰知道她突然回頭,嚇得趙謙忙收手,下意識地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做什麽?”

“沒……沒什麽,耳朵燙。”

張平宣樂了,湊近他道:“被我說惱了?”

“胡說,我惱什麽。你大哥最近才惱呢。”

張平宣仰起頭,頭頂新歸來燕子從容地竄入雲霄。

“也是啊,我在家聽二哥說,父親十日前,又在東晦堂前責罰了大哥,接著就出了待罪的事,我原本想著過來幫著江伯他們照料照料的,誰知道大哥讓江淩來說,不讓我過去…… 欸?”

她找了個話口,轉身問趙謙道:“這幾日,都是誰在打理清談居的事啊。”

趙謙尬道:“還能誰啊,江伯咯。”

張平宣搖了搖頭:“大哥從不讓江伯和江淩他們進清談居的。”

說完,她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似的,突然眼光一閃:“你說,大哥是不是肯納什麽妾室了啊?”

“啊……我……我不知道。”

“你天天跟著大哥,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我又沒住在他的清談居,我知道什麽啊。”

“你不知道算了。我自己問他去。”

說完徑直朝營中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刑室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