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2/7頁)

梁王騎在白龍神駒上,於山巔遙遙俯瞰,群山浮延,一望無垠,籠在緋紅的火光裏,好一片震撼心扉的壯麗之景。

這錦繡山河,古往今來,引得多少英雄甘願為之搏命,他不過是其中一個,若幹年後,世人提起他,大約至多只會嘆一句:當年有個梁王,也曾權傾朝野……

躍動的緋焰落入眸中,他心中一動,又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奇女子。

彼時她韶光正盛,傾國傾城,而他亦是風華正茂,年輕氣盛。

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偏偏她是胥朝公主,而他是大周梁王,中間隔著一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兩人私定終身的那一夜,他擁著別夏,凝著那張美艷絕倫的臉,手指輕劃過她的眉梢,幾分風流瀟灑,卻又含了幾分認真在裏面,輕輕道:“別夏,你別回胥朝了,留在長安吧,我讓你做梁王妃,讓你做皇後,咱們永遠也不分開。”

卻只換來別夏一聲嗤笑,“內寵無數的梁王殿下是第幾次這樣說了?”

梁王眉眼微彎,漾起清風皓月般流暢自然的笑意,言語間卻暗含深切,“第一次。什麽內寵,姬妾,我統統都不要了,我只守著你。”

別夏自他懷裏坐起身,細娟的眉宇微蹙,壓抑下身體的痛楚,拾起寢衣披上,歪頭看向他,臉上掛著幾許散漫微笑,“可你只是梁王,你的上頭還有個做太子的兄長,如何能越過他?”

梁王沉默了許久,倏然笑開,略顯落寞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別夏艷眸微涼,隱有不快,道:“你又笑什麽?”

梁王將她攬入懷中,喟嘆道:“我在笑,即便要了你又如何?你也根本不在意我的姬妾、我的內寵,你最在意的永遠是帝位和權力,這樁買賣我可真是做得冤。”

別夏一怔,隨即攀附上他,美艷至極的面龐落下一層澄澈無辜的紗影,她輕啟檀口,嬌滴滴道:“可是……我已經把自己交給你了,你也要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反悔。”

梁王沒有反悔,他這一生都沒有反悔。

即便是兩人被算計挑撥,反目的時候,他都沒有反悔,只是可惜,那個時候別夏已經不相信他了。

戰鼓已經擂動,自幽緩漸至激烈,和著疾風長嘯,將他的思緒自回憶裏拖拽了出來。

手撫上佩劍,心頭突生出幾分感慨。

他比別夏多活了四十多年,可這一生的際遇卻是無比的相似,大約都要敗在‘命數’二字上了。

至於他們的兒子,能不能填補他父母的遺憾,也要看他的命數了。

梁王感覺到無比的輕松,四十多年的孤寂思念,終於要到盡頭了,前路是天地遼闊,山河幽遠,就如他曾經擁有過的那般。

幡旌搖動,遮天蔽月,遲暮的老將自千軍萬馬中疾奔而出,駿馬嘶鳴,仰天長嘯,唱出了這一場橫亙幾十年歲月大戲的落幕之曲。

梁王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血戰,但沒想到,敗退的速度遠超先前所預料的。

因為甫一開戰,一直坐山觀虎鬥的常景便率五萬崖州軍馳援封世懿,兩路人馬就像預先商量好了一樣,甚是默契地對梁王所率大軍合掎圍攻,將他重重困住,鉗制住精銳先鋒,扼斷了後路援軍,以迅雷之勢火速占據了先機。

梁王命人放出信號彈,向駐守城中的楚晏求援,然而一直等到夜色消散,天邊露出一線魚白,宛州城的城門始終牢牢緊閉,沒有一兵一卒被放出來。

徘徊在耳邊的殺戮聲漸漸消止,山道上屍體遍布,不時傳來兵戈刀刃相撞的銼響,已顯得那般徒勞無力。

敗局已定,回天乏術了。

梁王在心腹精銳的護衛下步步後退,一直退到了宛州城門前。

城樓靜立在微熹的晨光裏,清風和煦,吹起城堞上沉落的枯葉,順著風勁幽幽回旋,輕飄飄的落入塵泥間。

‘轟隆’一聲巨響,宛如晴空中的驚雷,厚重斑駁的城門突然打開了。

殘軍疲憊的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忙回頭看去,猛然一驚,隨即生出更深的絕望。

楚晏率軍出城,前鋒兵卒橫起長槊,銀亮的槊頭鋒芒銳利,直指梁王殘部,同他們身後步步緊逼的封世懿和常景形成合圍之勢。

梁王看著楚晏,他披甲而立,神情冷冽鎮定,半點往昔的怯懦痕跡都沒有,好像完全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不,不是另一個人,而是露出了本來面目吧。

想到這兒,梁王竟只覺得想笑。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楚晏,甚至一度幾乎篤定了他的背叛,可偏偏總會在殺機初起時冒出別的事來沖淡他的懷疑。

這些年他的疑心太重,身邊可堪用之人越來越少,不管怎麽樣,這是他的女婿,是外孫女的父親,在他的身上冒險,總比在別人身上冒險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