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新年

世之介整個人窩在客廳的被爐裏看電視,怎麽看都看不膩。他的正月新年就是典型的吃飽睡、睡飽吃。被他拿來當枕頭的坐墊還很新,以至於頭一躺下去,四個角立馬上翹,因此老是遮到他的視線。世之介只要把頭稍微往前挪一點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偏偏他連移動一下身體都懶,只好任坐墊翻翹,又忙著用手把四個角壓下去。角一壓下去,坐墊馬上膨脹起來,結果,縫在四角猶如馬尾般的流蘇又擋住了他的視線。

從元旦開始,家裏接連幾天都有訪客,大家一起圍爐用餐,倒也熱鬧。不過,喝屠蘇酒的新年氛圍已經結束了,就連二十四小時無休的搞笑節目已經開始重復昨天的梗了。世之介伸手到枕邊想拿遙控器,卻遍尋不著。他一邊摸一邊喊著人在廚房的母親。

“媽!遙控器呢?”

世之介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他找的明明是遙控器,卻摸到了一個橘子。雖然晚飯吃得很飽,不過既然拿到了,就把它吃了吧。世之介於是利落地翻了個身,在肚皮上剝起橘子皮,接著便一瓣一瓣品嘗著甜美的果汁。

電話鈴聲響起。

“接電話!”

母親在廚房叫道,世之介半晌不出聲,母親從廚房走出來一探究竟,差點踩到他:“哎呀,你這個討厭鬼,原來你在呀?”

“在呀。”世之介答道。

“在為什麽不接電話?”

想象不到兒子竟會懶成這樣的母親拿起了話筒。世之介一邊看著母親的背影,一邊伸手想拿第二個橘子。結果這次卻摸到了遙控器。

電話好像是父親打回來的,他和學生時代的朋友一起去參加新春聚會了。母親對世之介說:“你如果沒事,就開車去接你爸爸回來。”

“什麽?我才不要呢!”

母親絲毫不理會表態拒絕的兒子,自顧自地回復電話道:“馬上就去。”

“我不要去。”

“那家叫作‘幸’的小酒館,你知道吧?”

“不知道!”

“暑假的時候,跟祥子一起去唱歌的那家店啊。”

“哦,是那一家呀。”

“趕快去!”

“幹嗎不搭出租車回來?!”

“特地打電話回來,就是為了跟兒子喝酒啊。”

“誰?”

“當然是你爸爸啊!”

想象不到兒子竟會懶成這樣的母親,一邊走回廚房一邊說:“你爸爸提過好幾次了,他做父親的夢想就是等你長大,跟你一起喝酒。”

“好小、好小的夢哦。”世之介笑著說。

“你爸爸也絕對想不到,他的兒子會變成這樣。”

世之介無計可施,只好離開被爐。大概連要棄殼的寄居蟹都比他要來得幹脆吧。開車到市區接人當然麻煩,不過,待在家裏繼續看電視,看來看去還不都是相同的戲碼。世之介總算站起來了,直接把牛仔褲穿在睡褲上面,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母親說道:“哎,你變胖了?”

“是嗎?”

世之介不由得摸了摸肚子。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發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只好把皮帶孔往後放松兩格,並且用力吸氣憋住,收緊小腹,好不容易扣上了,一吐氣,皮帶整個勒進肉裏。“對了,回去的機票訂好了嗎?”

“還沒。”

“來得及嗎?”

“訂不到票。”

“那怎麽辦?”

“阿鯨要回福岡的時候,我跟他一起乘車去,然後在他的公寓住一晚,再從福岡回去。福岡飛東京的航班好像還有空位。”

“阿鯨現在在福岡念大學?”

“不是大學,是補習班。”

世之介拿著汽車鑰匙走出家門。自海上吹來的冷風仿佛受人之托,要把掛在門上的新年稻草繩飾搖下來似的,拼命對著它吹。

世之介開車來到市區,把車停在中華街的停車場,然後步行前往母親交代的小酒館。由於還在年假期間,很多店家還沒有開市營業,整條街顯得冷冷清清,至於開店做生意的店家則不約而同地傳出熱鬧的歌唱聲。河川沿岸的商店裏,其中一家掛著“幸”的招牌。

暑假的時候,世之介和祥子、爸媽四個人逛完中華街要回去時,喝醉酒、心情萬分愉快的父親硬拉著他們去“幸”。一進到店裏,之前最嫌麻煩的母親就握住麥克風不放,祥子則是興高采烈地嚷著:“我第一次來這種店呢。”坐到一半,甚至還走進吧台學做服務生,跟著店裏的人一搭一唱一起慫恿老客人開新酒。

“幸”是一家小小的酒館,店裏只有五十幾歲的媽媽桑和她的侄女美加。世之介一走進店裏,馬上看到坐在裏頭包廂座的父親和一位看起來像父親同學的大叔,大叔身邊還坐了一個年輕人。

“哎呀,世之介你來了啊。”

媽媽桑拉開嗓門向他打招呼,音量一點兒都不輸給正在唱《冰雨》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