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聖誕節

世之介的父母從老家寄了一箱包裹給他,裏面除了杯面等食品,還有一件藍色條紋的寬袖棉袍。高中三年都是這件棉袍陪著世之介過冬,所以,棉袍上面有世之介偷偷背著父母抽煙,煙灰掉到衣服上的燒焦痕跡,也有一邊念書一邊吃泡面,湯汁滴在衣服上的油漬痕跡。這並非世之介的父母主動寄來,而是他開口要求的。

“棉袍又不是很貴的東西,你在那邊買就好了,為什麽要特地從家裏寄那件舊棉袍去呢?”世之介的母親說。

的確,母親說的沒錯。車站前面的西友百貨賣的全新棉袍又漂亮又便宜。不過,棉袍是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家裏有現成的就會拿來穿,沒有也就罷了,不會特意去新買一件。

世之介從箱子裏拿出棉袍,一解相思之情似的飛快穿上。手剛穿過衣袖,突然無來由地很想吃橘子。說不定箱子裏面有,世之介一邊想一邊在箱子裏翻找,在箱底找到了一個白色塑料袋,打開一看,真的是橘子。

不愧是我媽。

上個星期,世之介用打工賺的錢買了一個便宜的被爐。他租的房子是三層樓的建築物,跟老家那種老舊的獨門獨戶當然不一樣,不但建材采用鋼筋水泥,而且還有堅固的紗窗、紗門。他原本以為只要電暖器就足以應付東京的冬天了,不料他想要倚賴的水泥房子卻出奇寒冷。

世之介穿上棉袍,坐在全新的被爐前,翻開西洋史的教科書。明天就是提交報告的最後期限。

“從城邦的角度綜述希臘的沒落”。

不知是題目的關系,還是穿了棉袍使然,世之介一攤開書本,眼皮就沉重起來。他一再提醒自己明天非交作業不可,所以絕對不能睡,然而,他的腳伸進暖乎乎的被爐裏,一伸手就能拿到橘子吃,等到再度有意識時,赫然發現自己早已躺平一段時間。

原來世之介嘴裏還含著橘子,就進入了昏睡狀態。棉袍加上暖和的被爐,讓他昏昏欲睡,朦朧之中,他夢見自己變成了最近很紅的一部動漫——《心形雞尾酒》的男主角,站在充滿現代感的海濱飯店,不過身上穿的是棉袍。

他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正夢見自己開著敞篷車奔馳在濱海大道上。

世之介像青蟲一樣從被爐裏爬出來接電話。太陽已經下山了,不過,被爐的電熱器發出的紅光,卻染紅了小小的房間。

“喂。”

世之介的聲音聽上去就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喂?世之介嗎?是我啊!”電話的另一頭傳來高中同學小澤的聲音。

他大概打的公用電話,因為同時傳來了尖銳的電車發車警示音。

“小澤?”

“好久沒聯絡了,你在幹嗎?”

“我在被爐裏睡覺。”

“喂,你想不想上電視?”

“什麽?”

“我說上電視,就是上電視嘛。有一個節目叫作《紅鯨團》[19],我們社團要替制作單位找人來試鏡。這個節目很受歡迎,報名想參加試鏡的人一大堆,可是,他們突然要做一個特別節目,男主角一定得是來自日本各地方的男生,他們要和東京的女生配對。雖然試鏡在後天,但人員還是召集不夠,制作單位於是聯絡了各大學的大眾傳播研究社,看有沒有人可以來試鏡,可惜我們社裏找到的人幾乎都是東京土生土長的男生,所以我就想到你啦。”

小澤只顧著自己說話,全然不理會世之介的反應,說完再次叮囑一遍:“別忘了後天星期四試鏡!”

“喂?”

“我如果有進一步的消息,會馬上跟你聯絡的。對不起,電車來了。”

“喂,喂……等一下啦!”

“幹嗎?你後天沒空嗎?”

“不是有空沒空的問題。你剛剛說《紅鯨團》,是嗎?”

“是。”

“那個節目的主持人就是石橋貴明和木梨憲武搞笑兼歌手二人組,對吧?”

“對呀,不然還有別的嗎?”

世之介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能用仍處於頭昏腦漲狀態的腦袋整理小澤剛才說的話。

“我可以上電視?”

整理的結果,只關心這一個問題。

“我不是說過了嗎?”小澤不耐煩地回答。

“你說我只要通過試鏡,就可以上電視?”世之介問道。這句話的邏輯是對的,所以,小澤答道:“是的,沒錯。”

“不過,我話說在前面,你可能沒希望,因為你長得普普通通,又沒什麽特殊才藝,應該不會入選。”

聽小澤這麽說,世之介陷入了深思。他的長相的確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也找不出值得誇口的才藝。

“反正我一知道詳細的時間和地點,會馬上跟你聯絡。”

小澤掛上了電話。電話明明已經斷線,但電車關門的警示音仍然縈繞在世之介的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