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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北京的夏季,優美的夏季,在經歷了7、8月份的酷暑之後,涼爽來臨,9月下旬的黃昏令人陶醉,微熱的輕風吹拂著綠色的樹葉,大雨過後,空氣清新,濃蔭深處,蟬聲陣陣,馬路上散步的城市居民著裝閑散,神態自若,那時我對虎坊路一帶已頗為熟悉,尤其是嗡嗡所在的歌舞團,每當路過,必會進去轉轉,跟那裏的姑娘們打打招呼,連不少跳舞的帥哥也認得。那個夏季最終,我落得形單影只,暗地裏,我認為是寫小說害了我,因為不寫劇本,我便沒機會參與很多聚會,哪怕是最無聊的劇本討論會也沒有,以前去一趟發表點意見還能領三五百塊錢,現在這一切全沒了,我為自己建立了一種新的生活,那就是圍著無聊打轉轉,小說寫不進去,劇本又不想接,我開始看哲學書,誰知剛看到亞裏士多德就倒了胃口,而別的東西又看不進去,本來由閱讀所占據的時間讓位給一支接一支地吸煙,音樂也聽煩了,去電影院看電影連半個小時都很難堅持住,以前,北京所能吸引我的一切都令我厭倦,藝術生活作為一種消遣,其實與別的生活一樣枯燥,那時,我對坐在劇院之類的公共建築中看表演的呆頭鵝生涯也厭煩透頂,在街邊買一摞報紙不是為了瀏覽,而是準備隨時隨地往哪兒一扔當坐墊用。這種懶散的狀態很令我自己失望,因為當時我還沒有把無所事事當成我的生活方式,於是,我私下裏認為,我處在了叔本華所說的一個欲望與另一個欲望之間的空白地帶,即無聊、焦慮、煩惱、苦悶等等不祥之物雲集的舊貨市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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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到中影公司去會一個人,一起吃完晚飯已是9點多鐘,回來路過虎坊路時,我停了車,走進歌舞團,在傳達室門口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嗡嗡正在那裏轉來轉去,她穿著一條長及腳踝的碎花裙子,頭發挽在腦後,兩只手臂晃蕩著,一副閑得要死的樣子,於是就約她到外面的路邊轉轉,她倒是挺高興,告訴我她剛才買了兩根冰棍想自己吃,誰知一根才吃到一半,便碰到一個同學,把她的另一根冰棍給搶走了,"要是早知道,我每根冰棍都咬上一口,那樣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冰棍被搶了。"

於是,我們來到位於虎坊路丁字路口的一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前,我讓她到裏面挑冷飲,正好,門口的洋傘下有兩個空座,我坐在一把椅子上,要了一筒冰鎮可口可樂,用吸管一點點喝,嗡嗡挑了一盒冰淇淋出來,坐在我旁邊用小木勺一口一口吃,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那時和我已經很熟了,還問我下一步要追團裏的哪個姑娘,我隨便說了幾個名字,她便幫我一一分析,在她眼裏,她們團的姑娘個個表面看起來瘋瘋顛顛,骨子裏卻恨不得像白雪公主那樣純得流油兒,讓我覺得誰要是能跟她們團的姑娘混在一起,簡直是三生有幸,現在看來,她說得很對,但她不知道,她是其中最好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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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的一個夜晚,我再次路過嗡嗡所在的歌舞團,因為急著要方便,於是就近停車,走進團裏上廁所,廁所位於排練室旁邊,我摸黑走了進去,廁所裏有盞聲控自滅燈,也就是說,如果10秒鐘內不發出任何聲響,它就會自動熄滅,使廁所陷入一片黑暗,於是,一個大便的人便不得不蹲在那裏,不停地為自己鼓掌,或是吹口哨,尖叫,一副為什麽東西喝彩的樣子,總之,為了保證燈光明亮,我只得不停地弄出些聲響,我認為這樣做十分不文明,這種公共設施有其驚人的不方便之處,從這一細節,我聯想到人們對自己極不人道的控制,事實上,在歌舞團裏,這涉及節約用電,在這個問題上,人們面臨兩種選擇,要麽使人具有公共道德,養成隨手關燈的習慣,要麽利用一個帶有延時的觸電器來管理燈光,顯然,人們選擇了後者,這說明,人們是多麽地不相信自己,而寧可相信一個廉價開關。

我出了廁所,來到嗡嗡所在的宿舍,我敲門進去,發現裏面只有嗡嗡一人,她告訴我,團裏放了假,同學們全走了,她家住在雲南,往返時間加起來正好與假期相當,而且,她沒有錢給她的小表妹們買禮物,於是,就選擇了在宿舍裏呆著,她叫我沒事時來看她,並且說,前幾天她的同學還在議論她,說她和一個男的在一起聊天喝冷飲,由於燈光暗淡,她們沒有發現那個男的就是我,她一副成為一個新聞人物的高興樣子,看來這種事情對她來講實在太少,要知道,在道聽途說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的理論影響之下,作為歌舞團裏的最後一個處女,她已漸漸成為一個不太堅定的獨身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