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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站起身,走了。

我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大片大片熱帶植物的綠葉之中。

一會兒,隱隱約約地,我的耳邊響起了鋼琴聲,聲音越來越大,我再次放眼四周,左邊,一個胖子卡在座位上,手裏拿著手機在打著,右邊是兩個公司職員,一人手拿一個一模一樣的公文包,前面是那架鋼琴,不知何時,演奏者換了一首曲子,那麽熟悉,卻又叫不上名字來,我在很多場所都能聽到這首鋼琴曲,因為實在差得令人無法忍受,所以才能從眾多的曲子中脫穎而出,讓我極易識別,我聽著聽著,幾乎要跟著哼哼起來——終於記起來了,是《少女的祈禱》。

《少女的祈禱》,在我聽起來是那麽別扭,聲聲不入耳,句句不中聽,又臭又長,費話連篇,空洞無比,令人厭惡,如同《大喇的懺悔》。

116

一切都來得猝不及防,令我震驚,我是指,我對我自己的情感中的不耐煩感到震驚,它是那麽突然地出現,以至於我還未來得及領略其中的奧妙,這種不耐煩便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

我弄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對陳小露如此表現,她來明顯是與我合好的,但我卻拒絕了,如果說,有關她老公的話題傷了我的自尊心的話,那麽實在牽強,有點站不住腳,雖然我有極強的自尊心,但有關她和她老公的一切是老掉牙的話題,不應讓我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反倒是陳小露一直這麽認為。

事實上,以後我們仍然見過面,通過電話,仍然談過有關我們之間的事情,我也曾順著她的思路把整件事清理過不只一遍,但我知道,一切都是胡說八道。

情況就是這樣,不能更壞,當然,也不能更好。

我回到家,繼續寫我的小說,寫有關我自己,有關我認識的別的事物,我一直寫不好,很多東西無法確定,因為我不清楚、不知道的事物太多了。

117

在我認識一個新的姑娘的時候,在我開始一段感情的時候,我時常欣喜若狂,情不自禁,但是,一旦過了那個時候,我是說,過了對肉體以及心靈的新鮮感之後,我的情感立刻冷卻,似乎沒有什麽東西能像冰箱一樣起到情感保鮮作用,什麽也不行,美好的相貌,優秀的品德,可愛的性情,甚至嫉妒、背叛等等在情感中起著奇妙作用的東西也不行。如果新鮮的情感猶如一朵鮮花,當它在花蕾的階段,你無法認識,無法從中猜測出未來的樣子,當它盛開之際,你看到它,感到它,僅僅在一瞬間,它會綻放出奪人的美來,比如一滴映著月光的露珠輕輕從花瓣上滾落的時候,然而,到此為止,所有的一切到此為止,往後的一切便令人味同嚼蠟,我自己的情感經歷雖然簡單,但我從書中看到別人的經歷,也無非是睜大眼睛,苦掙苦熬,等待著鮮花的其它瞬間而已,比如鮮花被擺入花叢中,比如鮮花被移到風沙中,比如鮮花被置於音樂中,比如鮮花枯萎——由此引起種種觀察者的情感波動——贊嘆、欲望、傷心、激動、惋惜、渴望、柔情等等——我不知道那些觀察者為何有那麽大的耐心去等待幾乎是本質相同的東西慢慢出現,有那麽多閑情用來抒發,我不理解,甚至一顆偉大的心靈也經常樂此不疲地重復如此過程,以我看,不管他是什麽人,只要是他對感情抱有那麽大的興致,我就很難理解,惟一可以使我理解他們的理由便是,他們實在是太無聊了,只能長久地以此作為消遣,用以打發沒完沒了的時日,要麽就是,他們的性欲太強了,以至蓋過對於其它事物的興趣。

我三十一歲,在我對異性的有限了解中,我不得不說,上帝造的另一半實在簡單,枯燥無味,如果兩性之間終於形成折磨,那麽也同雞肋對於食客的折磨一樣。

而我自己則具有這樣的情感,即一個女性,如我在對她未了解之前具有好感的話,我會根據我的直覺向她直言相告,如遭拒絕,我也立即對她失去興趣,之所以這麽做,我是經過仔細思索的,其一,如果雙方的願望相同,那麽,就應水到渠成,繼續發展。其二,如果雙方願望相矛盾,那麽就應當立刻中止,任何強求都叫人味同嚼蠟。其三,如果對方對你有興趣,表面卻裝做拒絕的話,那麽就證明此人虛偽,對於一個虛偽的人下功夫,我想實在不值得,因為你必得對她左右分析,猜來猜去,浪費時間精力不說,還得不到正確答案,這是何苦。

我的這種方法極適用於中國人,依我看,中國人的首要特點便是不講實話,因此,任何事情,包括感情之事的效率都十分低下,而且,當你的真正目的是通過異性探索人際關系、探索除你之外其它事物時,這一點就顯得極為明顯,因為你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真理,相反,一個正直的人,一個不想說謊的人,倒是很容易在中國通過談感情學習撒謊的本領,比如,如果你對一個姑娘說“我想操你”時,她多半會大驚失色,說,“你怎麽能這樣呢!”因為她想聽你說別的,除了操她。不幸的是,只有“操”才是真話。據我所知,在國內,久而久之,所有情聖簡直可以私人開業,搞個騙子學習班什麽的。這純屬我個人觀察所得。當然,我不對那些只為解除性欲之苦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