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魚”與“熊掌”

放學鈴一響,謝欣然就發現唐艷艷在教室門口等她。

“找我有什麽事?要期末考了,一定很緊張吧!”欣然想像中的高三就是題海。

“欣然,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

“噢?”

“我不打算參加高考了。”

欣然很吃驚:“為什麽?”

“我在等指標,我爸爸公司今年又有指標了,可能會排上我們家。如果參加高考,我就得回上海去考。考上大學戶口就永遠在內地了,以後想遷來就更困難了。如果我放棄高考,我爸戶口來了,我的戶口也會跟著遷來。”

“如果這次排不上呢?“欣然聽完唐艷艷的“分析”,十分憂慮。

唐艷艷看了一眼欣然,十分平靜地說:“如果那樣,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不覺得太冒險?”

“對。就是在冒險,在賭博。如果我放棄高考,戶口指標又排不上,我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艷艷……”欣然的聲音有些顫抖。

唐艷艷故作輕松一笑,反過來安慰欣然:“不過,這次遷戶口把握比較大。”

“你爸爸媽媽同意嗎?”

“一開始不同意,他們都是大學生,覺得上大學才正宗,後來慢慢也開化了,現在我爸說這事我自個兒拿主意,別將來後悔反過來怨他,將來是好是壞,我一個人背著。”唐艷艷嘆了口氣。

“也難怪他們不同意,上海又不是其它地方,好多人想進還進不去呢。”

“所以我自己也一直猶豫著,那天你給我送卡時,我沒和你講,因為我還沒有完完全全考慮好。”

“現在考慮好了?”欣然回想起那天送聖誕卡時她的表情。

“內地大學生還有來洗盤子的呢,再說現在女大學生分配成問題。”唐艷艷答非所問。

“何必呢!”

唐艷艷卻說:“你們地理課沒說到?上海正在下陷,有被海水淹沒的可能呢!哈哈!”

唐艷艷就是這麽個樂天派,多愁的事兒,她都會“笑把淚奪”,可欣然聽起來卻很不輕松。

“艷艷,我覺得你這樣可惜了,你的成績那麽好。”

“可惜。唐艷艷重復著,琢磨了一會兒,“對,是可惜。”

“沒有更好的辦法。兩千年前,‘孟爺爺’就告訴我們:熊掌和魚不可兼得。

“在你眼裏,深圳戶口是熊掌了。”

“對,在我眼裏,深圳‘綠卡’比大學校徽更有吸引力。”

“換我,我不會這樣。”

“因為你還沒到這步。”

“不,就算我現在是高三,我也不會像你那樣!”欣然聲音大起來。

唐艷艷沒堅持下去,只是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她怎麽無端端說起蕭紅的這句話,什麽意思?畢竟是高三的,講話是深沉些。

與唐艷艷分手後,欣然感到很壓抑,她腦海裏重溫著唐艷艷的話語,覺得很重,似乎是在背著一個人包袱,一個本來不應由她們這個年齡,不該由她們這代人背的大包袱,可她們卻在背著。欣然有些害怕,她知道那包袱確實存在,而且就在她背上,她可以甩掉它嗎?什麽時候?

垂頭喪氣地走回家,正巧他們樓的電梯壞了,欣然家住在18樓,欣然就一步步地上樓,在空蕩蕩的樓梯裏,回響著她沉而無力的腳步聲,心裏好淒涼。到了18樓,她想哭。

媽媽正在客廳和親戚講話。這位親戚剛從湖南來,說是親戚,可遠得讓欣然不知如何稱呼。聽媽媽說,好像是媽媽的弟媳婦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自從他們家來到深圳,家族關系變得繁而雜起來,無論公差,私差,凡是來了深圳就來他們家。而且從沒有空手走的,這個好拿去,那個不好也帶去。媽媽說,要是去了美國,豈不得來個親戚大串聯。這個親戚是內地機關裏的一個幹部,他覺得應該趁年輕闖一番,賺些錢。於是開了張“肝炎”休息一年的病假條,吃著“勞保”跑來深圳。這個在內地也是有地位的人,來到深圳卻可以放下面子,幹些“下等活”,想的是賺幾個錢回去享受。

媽媽在做購物指南:一定要對半砍價,200多的衣服,100多就能買下來;到沙頭角,應如何避開警察到英方那邊買東西;深圳哪兒東西便宜……一副購物專家的模樣。親戚也張大個嘴,聽得入神,像得了什麽真傳。

“我回來了,媽。”欣然說。她沒叫那個親戚。媽說該叫“叔叔”,按輩份是這樣,可他也不過二十七八,欣然真叫不出口,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欣然,怎麽了?”媽媽一眼看出女兒神色不對。

欣然顫抖了兩下嘴皮,才說:“唐艷艷不回上海高考了。”

“她怎麽了?”

“她說戶口快來了,深圳的‘綠卡’比大學校徽有吸引力。”

“這話不錯。”親戚插上嘴,“有首詩寫得好,‘人生在世有幾何,何必苦苦學幾何,學了幾何幾何用,不學幾何又幾何?如今這世道就這樣,大學教授不如賣紅薯的老太太掙得多……在深圳多好,掙錢多容易,何必去考大學,這叫‘世上難行錢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