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路(第2/4頁)

“可就算你爹娘下落不明,多少總該有點線索吧,比如說繡著竹葉白鶴的荷包做信物之類的?”

阿京話還沒講完,就被吉三打斷說:“哪會有這種東西呀。大夥都嘲笑我,說我是一生下來就租給了要飯的,充當乞丐的孩子幫人討飯。說不定這倒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我是要飯的小孩,那我的爹娘就都是要飯的了,搞不好街邊那些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就是我的親戚,每天早上來要飯的那個瞎眼又瘸腿的老婆婆說不定也跟我有關系。這些話我雖然沒提起過,你大概也知道吧。來傘店做學徒以前,我是舞獅耍把戲,挨家挨戶討賞錢的孩子……”

吉三露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阿京姐,我要真的是要飯的孩子,你就不會再像現在這麽關心我了吧?瞧都懶得瞧我了吧?”

阿京趕緊安慰他說:“說的什麽傻話!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也不知道你的出身,可這些重要嗎?我根本就不在乎呀。你今天怎麽跟以前不太一樣,幹嗎老說這些喪氣話?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在乎自己什麽出身,就算是賤民也好,要飯的也好,沒有父母兄弟又怎麽樣?自己爭口氣好好活著不好嗎?說這些泄氣的話有什麽用?!”

“可我不行,我沒法爭氣……”吉三低下了頭,不去看阿京的臉。

傘店去世的前老板娘名叫阿松,是個性格爽朗、身材魁梧,猶如相撲大力士般的老太太。這家傘店是靠她一手支撐起來的。六年前的冬天,老太太去寺廟參拜的時候,在回來的途中見到了一個舞獅的孩子就帶了回來。

當時她對那孩子和店裏的人說:“要是孩子的師傅不放手來要人的話,我們到時候再商量。這孩子多可憐啊,腳都疼得走不動路了,被他的同夥們拋棄在路邊。孩子呀,你不要再回到那麽無情無義的地方去了,留在我這裏吧,不要再擔驚受怕!大家也不必多慮,這麽一個半大孩子,無非是多張嘴吃飯,再多來那麽兩三個一起坐在我們廚房吃飯都不打緊。你們都同意吧?那些打了包票正式雇傭的夥計裏面,也有跟女傭人私奔或者偷主人家東西的混賬東西。一個人呀,心眼最重要。俗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看一個人怎麽樣,還是要留下來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知道。孩子,要是你不願意再回到那個叫‘新網’的貧民區,就把這裏當作你的家,好好做事吧!”

打那之後,老板娘就親切地喊著“阿吉,阿吉”手把手地教他手藝,阿吉也刻苦學習,成為了一個卓越的油匠工。他一邊哼著小曲,就能幹完三個大人的活兒。那些知情人都不由得佩服老板娘的慧眼識珠。

兩年前,阿吉的這位恩人過世。現在當家的老板、老板娘以及老板兒子,阿吉都不喜歡,可是他早已經把傘店當作了自己的家,又沒什麽別的地方可去。也許是由於他性情古怪,脾氣急躁,才使得他的個子老也長不高,別人常常嘲笑他:“三寸丁喲三寸丁。”最讓人生氣的是那些淌著鼻涕的家夥嫉妒他的手藝好,常常中傷他:“吉三,你一定是在父母忌日的時候偷腥了吧,瞧你這個子,‘旋轉吧旋轉吧,小個子菩薩’!”吉三氣得真想揍這些夥計,可一想到自己連父母的忌日都不知道是哪天就不禁心中黯然。心情不好的時候,阿吉會躲到曬傘的地方躺著,獨自咽下眼淚吞進肚子裏。

吉三一年到頭都穿著那件滿是紅色油漬的條紋粗布衣,街坊鄰居都說他像個火球,讓人避而遠之。

其實他每次暴躁發泄苦悶,只是因為無人關心他心中的苦悶,只要有人對他說些溫柔的話,他就會想擁抱那個人。

女裁縫阿京是今年春天搬到這個後巷來的,她心靈手巧,細心周到,連住在連排房的住戶們都和她相處融洽。因為傘店老板是她的房東,所以她對店裏的夥計也很客氣,她總是說:“要是店裏的小夥子們衣服破了裂了什麽的,就盡管來我這兒吧。你們店裏人多,老板娘恐怕也沒時間縫縫補補,反正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給人縫衣服,順便幫大家縫補也不費事。”

她還對吉三開玩笑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也沒個朋友什麽的,日子太冷清,你有空就常過來串門吧。我這個人很隨和,最喜歡像你這樣爽快的人。如果你要是有了脾氣,就來幫我用棒子捶打洗過的衣服,就當是揍了對面米鋪的那只白狗,既能幫衣服捶打出光澤,讓我省了力氣,你也能出出氣,不用去外面得罪人,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於是不知不覺間,吉三慢慢地跟阿京熟了起來,常常喊著“阿京姐”去她家串門。店裏的其他夥計調侃他:“啊哈,你跟《桂川》那出戲裏面的長右衛門剛好反過來了嘛,哪天演出《桂川》的時候,你就唱著阿半背了長右衛門,乖乖地背在女人身上出場吧。這樣的滑稽戲才好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