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路

“阿京姐在嗎?”

有人在窗邊,窗邊傳來敲木板墻的“梆梆”聲。

“哪位啊?我已經睡下了,明天再來吧。”屋裏的人隨口扯了一個謊。

“睡下又不打緊,趕緊起來給我開門呀!我是傘店的阿吉,是我呀!”屋外的人稍稍提高了嗓門喊。

“這家夥可真煩人。這麽晚還來幹嗎,又是來討要年糕的嗎?”屋裏說歸說,卻是笑著的,應道,“等會兒,我這就過來開門。”

話音剛落,屋裏的人就停下手中的縫紉動作,把針線插入縫制了一半的料子上,起身去開門。她是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子,模樣姣好,長發如絹。由於平日事情多,總是把烏黑濃密的頭發隨意地挽成一個髻,腰間系了一條較長的圍裙,披著老舊的短外褂。她匆忙走下玄關,打開了格子門外的擋雨板。

“有勞了。”吵吵嚷嚷進來的是傘店的吉三,綽號“三寸丁”,是個惹是生非討人嫌的家夥。他今年16歲,看上去卻只有十一二歲,窄肩小臉,雖然五官幹凈機靈,只是因為個子矮小,老被人嘲諷為矮子。

“麻煩你了。”吉三不客氣地來到火盆邊。

“你要烤年糕的話,這火不夠,去廚房的火罐裏取一些炭火吧,隨你自己喜歡怎麽烤。今晚我還要忙著把這件衣服縫制完,這是胡同拐角那家當鋪的掌櫃過年要穿的新衣裳。”阿京說著,又拿起了針線。

吉三哼一聲,冷笑說:“這衣服給那個禿子穿太可惜了!等你做完了,我替他試穿一下新衣裳吧。”

“說什麽傻話,難道你沒聽過穿別人的新衣服以後就難發達嗎?這麽年輕就斷送了將來怎麽行。你在別的地方也別做這種傻事呀。”女人教訓起了吉三。

“我可不指望以後發達,所以人家的新衣服啥的無所謂,我就穿著痛快一下。你以前不是說過,要是你以後發達了,就會縫一件綢緞的衣服送我嗎?這是真的嗎?”阿吉認真地問。

“要是能送你綢緞的衣服,那說明我真的走運發達了,當然高興送你啊。可是,你瞧瞧我現在,自己還穿著破衣舊衫替人家縫新衣服呢,以前的約定聽起來就跟夢話一樣,恐怕很難實現呀。”女人笑著說。

“沒事的,我也沒說讓你辦不到也非要辦,我說的是等你以後發達了的時候哈。你就答應我這件事好不好?讓我好歹開心一下吧。不知道我這種人,穿上綢緞的衣服會是什麽樣。”吉三說完,臉上露出了落寞的笑。

“對了,阿吉,如果你啥時候發達了,也會一樣對我嗎?我們可要說好呀。”阿京微笑著說。

“不行欸,我是發達不了的。”

“為什麽呀?”

“也沒有為什麽。就算有貴人出現,甚至主動幫我發達,我都寧願待在這裏。傘店油匠工的活兒很適合我,反正我命中注定要穿藍條紋的無袖衫,系這種三尺的腰帶,我的運氣最多也就是買柿油的時候揩一點油,或者玩吹筒箭的時候中點獎品這樣。你跟我不一樣,聽說你出身名門,早晚有一天會有好運氣坐著馬車來迎接你的。不過我這話可不是說你以後要去當哪家的小老婆哦,你可別想多了生我的氣呀!”吉三一邊撥弄著炭火,一邊感慨自己的出身。

“哪有的事呀?我看來接我的不是馬車,搞不好是來自地獄的火焰車,一把火燒得我難受。”阿京掛著尺子,回頭盯著吉三的臉。

吉三一如往常,從廚房裏取出木炭,問阿京:“不吃年糕嗎?”

“不用了。”阿京搖搖頭。

“那我自己吃咯。說真的,我們店那個小氣的掌櫃,整天就嘀嘀咕咕、罵罵咧咧,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麽用人。去世的阿婆可不像他這麽小氣,現在的掌櫃一點道理都不懂。阿京姐,你喜歡我們店裏的那個半次嗎?那家夥自以為是,不知死活,多討人厭啊!雖說他是掌櫃的兒子,可我一點兒也不把他當主人看。只要有機會我就會跟他吵,諷刺挖苦他才有意思呢。”吉三一邊說,一邊把年糕放在鐵絲網上。

“哎呦喂,好燙好燙。”吉三吹著手指頭叫喊。

“我總覺得你就像我的親人一樣,阿京姐。你有弟弟嗎?”吉三問。

“我是個獨生女,沒有一個兄弟姐妹。”

“是嗎?這麽說,你也沒有什麽親人了啊。要是有個跟你一樣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是我的親姐姐,那該有多好啊!我馬上就摟住她的脖子不放,就算死在她面前也心甘情願。”

“可我好像真的是從樹幹裏生出來的,要不怎麽從來沒碰到過一個哪怕跟我有點親戚關系的人呢?我還不如現在死了算了,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遇到什麽親人了。不過說來可笑,我還是不死心,偶爾也會有奇怪的想法,每當有人跟我親切客氣地說話,我就覺得好像是我的親生父母、哥哥姐姐一樣,於是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心底還是盼望著哪天有人會來認我。所以做油匠雖然無聊,但我還是會耐著性子做下去的。我怎麽就這麽奇怪呢?阿京姐,我要是沒爹沒娘,那我是怎麽來到這個世上的呢?想想就覺得很奇怪吧。”吉三把烤好的年糕放在手上拍,又一次跟阿京述說起自己不幸的身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