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爾[1](第5/7頁)

“我想看這只鳥,”來這裏之前,莎拉在他們翻看《墨西哥鳥類指南》[22]的時候說。

“格查爾鳥。”愛德華念道。那是一種紅綠相間的鳥,尾巴上有絢爛奪目、閃閃發光的藍色羽毛。他向她解釋,格查爾鳥就是長羽鳥的意思。“我覺得我們不太可能看到,”他說。他查閱棲息地。“雲霧森林[23]。我覺得我們不會進到雲霧森林裏去。”

“唔,我想看這種鳥,”莎拉說,“我只想要這種。”

對於她想要什麽,不要什麽,莎拉總是很堅決。如果餐廳的菜單上沒有讓她感興趣的菜式,她就什麽都不肯點;或者,她會準許他來為她點菜,然後從裏面挑幾口自己喜歡吃的,就像昨晚一樣。對她說這是他們來到這裏之後最豐盛的一餐也是徒勞。她從來不會發脾氣,不會失態,但她很固執。舉例來說,除了莎拉,還有誰一定要帶折疊雨傘去旱季的墨西哥?他磨破了嘴皮,向她指出那把傘既沒用又累贅,但她還是帶了。然而昨天下午卻下雨了,真正的傾盆大雨。其他人都跑去躲雨,擠在墻邊,擁進神廟門口,而莎拉卻撐開她的傘,站在傘底,洋洋得意。這讓他怒不可遏。就算她錯了,她也總是有辦法讓一切變得理所應當。要是就那麽一次,她能承認該多好……承認什麽呢?承認她也會犯錯。這才是真正讓他困擾的:她那副絕對正確的架勢。

他也知道,孩子夭折的時候,她把這件事歸咎到他的頭上。他依舊不明白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他當時出去抽煙了,沒想到嬰兒這麽快就會出生。別人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他並不在場;她只得獨自承受。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他一遍一遍地對她說,“不是醫生的錯,不是你的錯。臍帶纏住了。”

“我知道,”她回答。她從來沒有怪罪過他,盡管如此,他還是能察覺到那種責備,在她周身徘徊不去,仿佛一團霧氣。仿佛他原本可以做些什麽似的。

“我和你一樣想要這個孩子,”他告訴她。確實如此。過去他根本沒考慮過和莎拉結婚,他從來沒有說起,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同意,直到她告訴他自己懷孕了。一直到那時為止,她都是掌握主動權的那一個;他很肯定,自己只是她的消遣。不過,結婚並非她的建議,是他提出來的。他還從神學院退學,在那個夏天拿到了公立學校的教師證書來養家。每天晚上他都按摩她的肚子,摸著胎動,隔著她的肌膚觸碰著孩子。對他而言,這是一件神聖的事情,而他把她也歸入到自己的敬拜之中。在第六個月,她已經習慣了仰臥,開始打起了鼾,而他會半夜不睡,躺著聆聽那些輕柔的鼾聲,在他聽來,它們純凈又悅耳,幾乎像是歌謠,是神秘的護身符。可惜的是,莎拉打鼾的習慣保留了下來,而他卻再也沒有了那種感覺。

孩子夭折的時候,掉眼淚的人是他,不是莎拉。她從來沒有哭過。她幾乎立刻就下了床,四處走動,她想要從醫院裏出去,越快越好。她一直在買的嬰兒衣服從他們的公寓裏消失了;他從來沒有搞清楚她把那些衣服弄到哪裏去了,他不敢問。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琢磨,為什麽他們還在做夫妻。這不合邏輯。如果他們當初結婚是為了那個孩子,而現在沒有孩子了,而且一直都沒有孩子,為什麽他們沒有分開?但他並不確定自己想要這樣的結果。也許他還是希望會發生些什麽,會再有一個孩子。不過強求無益。他們自己願意來的時候才來,而不是在你要他們來的時候。他們總在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一顆寶石,一片珍貴的羽毛。

“現在我來告訴你們,”導遊說,“考古學家們已經到過泉水底下。他們打撈出五十多具骸骨,發現其中有些根本不是處女,而是男性。而且,大多數都是孩子。因此,正如你們所知,那個膾炙人口的傳說至此便終結了。”他在祭壇頂上做了一個古怪的小動作,幾乎像是鞠了一躬,但沒人鼓掌。“他們這麽做並非出於殘忍,”他接著說,“他們相信這些人會捎帶一條口信給雨神,然後在泉底,在他的極樂世界裏獲得永生。”

拎著手提包的女人站了起來。“這算什麽極樂世界,”她對她的朋友說,“我要回去了。你來嗎?”

實際上,整隊人馬此刻都在動身離開,三三兩兩地,像之前一樣。莎拉等到他們都走遠了。然後她打開皮包,把那個石膏做的聖嬰基督拿了出來,昨晚她從耶穌誕生像裏偷來的。她無法想象自己會做這種事,可事實如此,她真的偷了東西。

事先她並沒有計劃過。愛德華在結賬的時候,她一直站在誕生像旁邊,他不得不走進廚房去付錢,因為他們遲遲沒把賬單送來。誰都沒注意她:玩多米諾骨牌的少年完全沉浸在遊戲之中,孩子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她就這麽猛地伸出手,越過三個智者,探進馬廄的大門,拿起那個小孩,放進了自己的皮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