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損害之限:泰蕾莎·奧爾頓(第3/7頁)

對於奧爾頓而言,無論是對於她自己的畫家身份,還是對於作品風格的構成,這都是自由的一種形式:“如果你放棄描述事物這個選項,你就可以將自己放在一個自由的位置,讓所畫之物依照自己的特征去表現自己。”而我與薩洛蒙一同談到的瑪裏昂·米爾納和她的作品《無法作畫》,同樣也可以看作關於解放所畫之物的一份聲明。在米爾納看來,如果顏色的選擇需要依照自然的要求,那無異於一種“奴役”。同樣地,奧爾頓也“反抗獨裁的壓迫”,這是一位評論者對她早期作品的評價。我再一次引用米爾納:“的確,所謂創造性,並不意味著全能的力量,但它是一種可以通過差異構成的相互作用。人人都有權與別人不同,這是不是他們表明自己身份的唯一途徑呢?”這是繪畫在民主意義上的體現,繪畫並不基於任何人的要求或踐踏(米爾納正是在納粹的世界裏作畫的)。傑曼·格裏爾(Germaine Greer)曾對奧爾頓2010年的畫展《領域》評價道,理性鮮少出現在女性風景畫家的作品裏,“權威與圍繞它激起的火花則是關於這個世界可見的主題,並最終將它分離。”奧爾頓從不避諱對在她之前的風景繪畫傳統的批判,那是一種毀滅性的統治權、一種雙刃的撥付“同時作用於會話中與現實世界”。“我把它看成一種平行。”她獻身於繪畫則是因為這樣一種激進的政治姿態:“尋找一條接近繪畫本源的全新路徑,以不那麽殘忍的方式處理它。”

再一次,就像是每一個在本書中被談論的女人,將這種創造力當成是免疫於它自身暴力而存在的部分是幼稚的。奧爾頓曾描繪一個正在描繪的客體,同時從內在與外在出發,就好像是將它剝皮開膛。對此安德魯·文頓(Andrew Renton)總結:“奧爾頓的作品,是一種脫除之後的客體處理;是一種溫柔的解體行為,最終留下了客體最基本的骨骼形式。”(雖然所謂溫柔的解體看起來有一些扭捏。)在她早期的作品裏,如果你願意——我其實並不太情願,就可以辨別出許多皮膚或是骨骼的形象,筋脈橫布,還帶著些許毛發。《抽象與記憶》裏華麗的紅,被拿來和“古老的痛苦”相比較,“一種炎症”,一種“自我病態”的表達。但這並不意味著一種占據支配地位的暴力和專橫的做派。這是一種由於自身的傷口而導致的暴力糾纏。奧爾頓的沉思,也許是,也許也不是,一種“女性的敏感”。她在1986年的個展“給玫瑰的信”(Lettersto Rose)裏,表達的是“失落的歷史與女性所承受的時代命運“[”玫瑰(rose)”在字母打亂重組後也可以拼寫出“性欲(eros)”一詞,杜尚最早玩過這個文字遊戲,他曾化名“露茜·賽娜維”(Rose Selavy)——打亂後可重組成一個句子“性欲就是生活”(eros,that'slife)]。奧爾頓並不確定她所開創的美學意義是否可以放在性別角度來討論。“它大概並不必要去表明男性或是女性立場。”男人也可以在這一領域中冒險(他們的冒險更接近於米爾納所說的“健全的男人對瘋狂的自我抑制”。但男性是需要停止對女性——“她們的屬性決定了她們永遠也無法認清自己”這樣的評價。這種認知會導致怎樣的結果?我們討論的將是由於認知盲區所導致的偏差。古典大師們“只會將人固定在某一個位置,忽視區域的特定體驗,而無法讓它們也加入進來”。一幅真正意義上的繪畫作品,可以在不提及“上帝位於他宇宙的中心”這樣的前提下被描述嗎?

因而,奧爾頓的審美取向,包含了對這種力量的反抗,這恰恰是此前的藝術從未過問的問題。這種關於存在的脆弱形式,遠勝於我們自身對它的掌握和被它恐嚇的部分。它也恰恰是我在本書中提及的有關女性的核心問題。這其中的每一位,無論是面臨怎樣的內在或外在的危險,都在期待一種信仰的救贖(選擇本身並不總是問題)。而同時,創造力對於她們來說,又是對抗這種徹底的未知與不可忽視領域的重要方式。我堅信,只有它才是一切可用的政治語言的發源,也是女權主義最好要“了解”或是談及的內容。繪畫在提供了關鍵注腳的同時,奧爾頓則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澄清。在固執而生澀的世界上,強迫自我伸開他們的胳膊,就像每一樁醜聞開始流傳時那樣,才是真正的麻煩所在。用“女性”替代“麻煩”,“頑固與任性”替代“固執”,盡管固執在這個語境下同樣可用,但我們需要強調的是一種性別上的暗指。它恰恰是自我挑起爭執的源頭。男性畫家,總在強調他們想象中的女性缺陷,這是必須被停止的行為。他們必須停止利用女性畫家,尤其是風景畫家,將她們作為自己躲避黑暗的手段。在討論早期繪畫時,斯圖爾特·摩根(Stuart Morgan)曾把它看成來自地球內部古老的化石——“最密集的材料”,它可以實現心靈與精神的二分,因為它發出的是一種自有的光芒。一些不可把握的內容只有這樣才能顯露出來。這也可看成精神分析學者眼中的過渡空間,或者是哲學家吉利安·羅斯提出的“破碎的中央”,在那裏,世界處於保有和破壞的矛盾之中。而在《慢動作》(Slow Motion)這幅作品裏,約翰·賽萊斯(John Slyce)窺探了奧爾頓自己的興趣,認為她迷戀的是所謂的“難懂的中心地帶”,“所有不同的形式聚合,成為又一種陌生的他者”。“我的真實,永遠處在兩者之間,是粗俗不堪的見無可見。”奧爾頓自己這樣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