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月21日(第6/9頁)

我說:“塞利娜不肯去富勒姆的那次,原來是為了你。為了你,她打了布魯爾小姐……為了你,她在黑牢裏受苦受難。”

她帶著些怪誕的謙虛,又垂下頭,發現要失去塞利娜時,她難過得無以復加,後來聽說布魯爾小姐受了傷,她又難過,又心懷感激……哦,滿懷羞恥,但心懷感激!

“但現在,”她擡起那雙清澈、黝黑、不加掩飾的眼睛看著我,“但現在,想到要經過她從前的囚室,卻看到另外一個女人坐在裏面,多艱難啊!”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怎麽能這麽說?塞利娜現在就在她那兒,她怎麽還能那麽想?

“在我這兒?”她搖頭,問我什麽意思?我覺得她來這裏是什麽目的?“她沒有來,根本沒有!我等了一夜,守了一夜,她根本沒有出現!”

但是,她們是一起離開監獄的啊!她搖頭說,在大門口,她們就分開了,塞利娜一個人走的。“她說她有東西要取,有了那些東西,她可以更順利地把我的孩子帶來。她說我只要等著守著,她會把他帶來。我等啊等,最後確定他們一定是把她抓了回去。除了去米爾班克找她,我還能怎麽辦?結果他們根本沒有抓到她,我也沒有聽到她的一點風聲,沒有得到一點跡象,什麽也沒有。我好怕,小姐,好為她擔心,為自己擔心,為我親愛的孩子擔心!我簡直要怕死了,普賴爾小姐!”

我早已起身,聽到這裏,我靠在爸爸的書桌上,背對她。她的話裏還是有講不通的地方。她說塞利娜待在米爾班克是為了她能放自己出去。但是,我明明在黑暗裏多次感覺到塞利娜就在我身邊啊。塞利娜知道那些我除了這本日記外從沒告訴過其他人的事情。她吻過傑爾夫太太,但她給我送來花束啊。她給我送來頸圈和頭發。我們靈肉相契——我是她的靈契啊。我們本就相連,來自同一塊晶瑩之物。

我說:“她對你撒謊了,傑爾夫太太。她對我們倆都撒謊了。但我想,要是我們找得到她,她會給我們一個解釋。她那麽做,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目的。你想得出來嗎,她可能會去哪兒,誰會收留她。”

她點點頭,說就是因為想到這個,才來這裏。

“可我一無所知啊!”我說,“傑爾夫太太,我比你還要蒙在鼓裏!”

我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尤其響亮。她猶豫了下,投來詭譎的目光,“您是一無所知,小姐,但我不是來找您的,我是來找另一位女士的。”

還有別的女士?我問,她肯定不是指我的母親吧?

她搖搖頭,神色更古怪了。要是她的嘴裏吐出蟾蜍、石頭,都不會比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更讓我魂飛魄散。

她說,她根本不是來找我的。她是來找塞利娜的傭人露絲·瓦伊格斯的。

我盯著她。壁爐上爸爸的鐘輕輕敲打,他曾站在鐘前拿懷表對時。除此以外,屋子裏寂靜無聲。

瓦伊格斯,我說。我的仆人。我的仆人瓦伊格斯,塞利娜的女仆。

“當然您說的也沒錯,小姐。”她看著我,問我難道不知道嗎?她一直以為我是為了塞利娜,才把瓦伊格斯小姐留在身邊……

“我不知道瓦伊格斯從何而來,”我說,“不知她從何而來。”母親把露絲·瓦伊格斯帶來的那天,我那時對塞利娜·道斯有些什麽想法?把瓦伊格斯安插在我身邊,對塞利娜能有什麽好處?

傑爾夫太太說,她以為我出於好心,才把塞利娜的傭人作為我自己的傭人,也好看到傭人就想起塞利娜。除此之外,她也知道塞利娜有時會給我帶點禮物,這些都在她和瓦伊格斯小姐的信裏寫得清清楚楚……

“信。”我說。現在我終於有些看清了這件事完整的、濃密的、魔鬼般的輪廓。我問,塞利娜和瓦伊格斯之間有信件來往?

噢,她立刻說,一直都有!在我探訪監獄以前她們就經常通信。塞利娜不想要瓦伊格斯小姐來米爾班克,傑爾夫太太也理解女士不希望仆人看到自己窘迫的境遇。“她對我的孩子那麽好,幫她遞個信,實在不足為道。其他看守還給囚犯帶朋友的包裹。但您千萬不要說我這麽說過,她們只會矢口否認!”她說,她們都是為了錢,而對傑爾夫太太來說,幫塞利娜傳信,讓她開心一點,已經讓她心滿意足,況且“裏面沒有任何有害的內容”,無非是一些友好的寒暄,無非是偶爾提到花什麽的。她經常看見塞利娜對著送來的花落淚。她會轉過頭去,以免自己也垂淚。

這些對塞利娜有什麽壞處?傑爾夫太太幫她從囚室裏帶信,對她能有什麽壞處?給她紙,給她筆墨和蠟燭,能有什麽壞處?夜班看守是從不在意的,只要傑爾夫太太給她一個先令就擺平了。清晨時蠟燭就燃盡了,唯一需要當心的無非是濺出的蠟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