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1月21日(第7/9頁)

“然後,我發現她在信裏開始提到您,小姐。一次,她說她希望給您捎個禮物,一個她自己的衣物盒裏的東西……”說到這兒,她蒼白的臉有些泛紅,“您不會管這叫偷吧?畢竟只是從她自己的盒子裏拿出她的東西。”

“她的頭發。”我低語。

“那是她自己的!”她立刻說,“誰會注意到呢……?”

她用棕色的紙包好,寄給瓦伊格斯。是瓦伊格斯把發束放在我的枕頭上。“一直以來,塞利娜都說,是幽靈把發束帶來的……”

傑爾夫太太歪著腦袋,皺起了眉,“她說是幽靈?普賴爾小姐,她為什麽要那麽說呢?”

我不吱聲,又開始發抖,從書桌走到壁爐前,頭靠著大理石台面,傑爾夫太太起身,來到我身邊,手放在我的臂膀上。我說:“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你知道嗎?她們把我們兩個騙得團團轉,你卻幫助了她們!用你的心慈手軟!”

騙?她說,哦不,我還不懂……

我說我終於懂了。但其實我在那時都還沒完全弄明白。但我知道的已經足夠要了我的命。我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擡起頭,又垂下。

我的前額撞到台面,我感到頸圈緊緊鎖住我的喉嚨。我跳起來,抓著脖子,想把它扯下。傑爾夫太太捂著嘴呆呆地看我。我背過身,繼續猛扯頸圈,魯鈍的指甲拽著天鵝絨和上面的鎖。拉不下來——拉不下來,反倒把我越箍越緊!我看四周有沒有東西可以幫我。要不是看到爸爸的雪茄刀,我簡直要抓著傑爾夫太太,讓她咬我的脖子,讓她把頸圈給我咬下來。我拿起刀沖脖子割去。

傑爾夫太太尖叫起來,她說我會傷到自己!我會割到喉嚨!她連連尖叫,刀刃一滑。我感到手指上冒出了血,流過冰冷的皮膚,溫暖異常。我感覺到頸圈終於松開。我把它扔到地上,它在地毯上抖了一下,呈S狀。

我丟下刀,在桌子旁抽搐,撞到了木桌,震動了爸爸的鋼筆和鉛筆。傑爾夫太太再次不安地走來,抓住我的手,用手絹壓在我流血的頸部。

“普賴爾小姐,”她說,“我想您病得很重。讓我把瓦伊格斯小姐叫來,瓦伊格斯小姐會安慰您的。她會安慰我們倆的!只要把瓦伊格斯小姐叫來,聽聽她怎麽說……”

她繼續叨叨那個名字:瓦伊格斯小姐,瓦伊格斯小姐——那名字像要把我一劈為二。我又想到放在枕頭上的塞利娜的頭發,想到我的掛墜盒,是我睡覺時從我的屋子裏拿出去的。

我不停顫抖,桌上又有東西翻倒。我說:“她們為什麽要那樣做啊,傑爾夫太太?她們為什麽要那樣做啊,那麽處心積慮!”

我想到香橙花,想到夾在日記裏的頸圈。

想到日記,我寫下所有秘密,所有激情,所有愛,所有我們遠走高飛的細枝末節的日記……

桌子不再抖動了,我捂住嘴,“不,噢,傑爾夫太太,不要,不要啊!”

她又來扶我,但我推開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間,走到寂靜昏暗的大廳裏。我喊:“瓦伊格斯!”駭人的嘶啞的喊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響,被更加駭人的寂靜蓋住。我搖鈴,扯斷了線繩。我走到樓梯旁的門前,對漆黑的地下室喊。我走回大廳,傑爾夫太太驚恐地看著我,沾著血的手帕在空中發顫。我上樓,去客廳,再去母親的房間,去普莉絲的房間,瓦伊格斯!瓦伊格斯!

沒有回答,除去我刺耳的喘息、沉重踉蹌的腳步,沒有任何聲音。

最後我來到自己的房間,門開著。她走得那麽匆忙,忘了把門關上。

她拿走了所有東西,除了書。她把書從箱子裏搬出去,隨意地堆在地毯上。本來放書的地方,她塞進的是我衣帽間裏的東西。她帶走了裙子、大衣、帽子、靴子、手套、胸針——那些也許能讓她裝成淑女的東西,那些她在這裏撫摸過的東西,那些她清洗、熨燙、折疊,收拾得一絲不苟、井井有條的東西。當然,還有我給塞利娜買的衣服、錢、船票,以及印著瑪格麗特·普賴爾和瑪麗安·愛麗的名字的護照。

她甚至拿走了那束頭發,那束我梳順的,預備盤在塞利娜頭上來掩蓋監獄短發的頭發。她只留下了這本日記。她放得整整齊齊,沒在封皮上留下一個手印。就像一個好仆人拿走菜譜,把夾著菜譜的本子原封不動地留下一樣。

瓦伊格斯。我又念了遍這個名字,我吐出這個名字,它就像我體內的毒藥,在我體內升騰,把我的身體熏得發黑。瓦伊格斯。對我而言,她是誰啊?我甚至想不起她的長相,她的神色,她的舉止。我過去不知道,現在也說不出,她的發型是什麽樣的,她的瞳孔是什麽顏色的,她的嘴型是怎樣的弧度……我只知道她相貌平平,甚至還不如我。但我必須認識到,她把塞利娜從我身邊奪走了。我必須認識到,塞利娜的眼淚,是為她而流的。